她喜歡在發間彆一朵墨蘭。
她不提自己的過去,又或者她就沒有過去。
……
乍然聽聞蘭花釀這三個字,孟千尋抬眼瞥了一眼月寒生。
明白她那天厚臉皮討來的幾口酒,大概就是這所謂的蘭花釀了。
隻是,明明是那血蘭精給柳絕音的酒,為何月寒生也有?
依據先前的推測,柳絕音並不認識月寒生,反而與朱兒有一麵之緣,但為什麼月寒生執意要將柳絕音弄上神位?
一肚子的疑問使得孟千尋有些走神。
那邊,柳絕音的故事還在繼續。
她對我是了如指掌的。
我見過她彈琴,那琴彈得極好。
隻是,彈琴的她,那高貴風流的氣息又回來了。
彈琴時候的她,更像是一位嚴厲的導師,將我過去學的半吊子琴批判的一點不剩。
她拿墨吟燒了柴火。
我眼角抽搐,有些舍不得。
她沒有說話,重新扔了一把琴給我。
那琴極好,卻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做的。
琴弦幽涼瑩白,琴身古樸略黑,通體無裝飾,隻在琴尾刻了兩個字——塵寰。
塵寰,是這把琴的名字,亦是她的名字。
一如絕音是我的名字。
隻是,我撥不動塵寰的弦,最多隻能讓它發出喑啞的短聲。
我從未想過,這世上除了絕音之外,有第二把我撥不動的琴。
我有些懊喪,這幾年被誇著有天賦,我確實是有些膨脹。
塵寰琴的出現,宛如醍醐灌頂,將我的驕傲打得粉碎。
“你知道絕音與塵寰的故事嗎?”她歪著頭看我,身上又出現了那種高貴,我不喜歡,卻與對父親一樣,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道理。
“塵寰是救世之琴,樂神曾以此琴與魔帝抗衡三天三夜,在仙魔之戰最危急的時刻,免除上古一場生靈塗炭,救世之琴,你若還用墨吟那樣的嫻雅調子來靜心,這琴道,你還是放棄為好!”她的話嚴肅而不留情麵。
我的臉霎時蒼白,卻仍不死心道:“絕音呢?”
“絕音是情愛,是兩心相悅,是求……”她似乎有些顧忌,終究是沒有將那後半句說出來。
很多年以後,我知道了絕音,也知道她未完的那句話——是求而不得,是愛卻不能。
那時候,我已經沒有再見過她了。
不過當時,我是這樣對她說的。
我說:“如果絕音現在在我麵前,我有把握彈得動它。”
她的目光呆滯,我走過去,道:“蘭兒,我喜歡你。”
是蘭兒,不是肖塵寰。
她呆住,雙頰緋紅卻有些神情滯澀,神色變了幾變,最終冷靜下來,彆過臉。
自此,我明白了,不同的琴,需要以最切合,最相近的情緒與心血去感化。
當晚,她似乎有些不痛快。
她挖出來了一壇埋得很深的酒,卻還是蘭花釀。
隻是,比起我之前喝的,香醇了不知道多少倍,卻也清冷了不知多少倍。
那酒後勁極大,平時她的蘭花釀,我兩三壇都未必會醉,但那天,明明是同樣的酒,我卻隻喝了不到二兩,便開始神思飄忽。
她神色清冷,不言不語。
像九天月色,泠泠清華。
迷糊間,隱約聽到她不知是喜是悲的歎息。
“山河變了,世道變了,你也變了……”她的耳語很輕。
那時候,有一絲明悟在我腦海中閃過,飄飄忽忽,難以抓住。
我問她,你是蘭兒,還是肖塵寰。
“絕音,我是肖。”她這樣回答我,明明叫著我的名字,但我總覺得,她是在喚另一個人。
第二天醒來,我的身邊空蕩蕩的。
除了她給我換上的一身月白長衣,我的身邊,就隻剩一張塵寰琴。
沒有蘭穀,沒有茅屋,沒有蘭花釀,沒有……她。
我的手指有細細的傷口,像是被人捏著放過血。
我失落間,發現塵寰琴與我有了一種血脈相通的感覺,像是締結了某種神秘的契約,有時候更感覺我不像是人類。
留得青史照塵寰——這是她對我的期許。
我在這不知名的仙境裡,學琴學了三年,喜歡上了一個既是我師傅,又是知己的女子。
我不再餓暈,衣袂不再染上塵垢。
身體靈通,像是真正的仙人一般,不累不餓。
我背著塵寰,走了許多地方,走到我自己都看不清楚前路。
我從巫溪繞川蜀,一路去滇池,經玉龍山脈跨入吐蕃。
我忘了自己彈過多少安魂曲,破陣曲,甚至搖籃曲。
我開始知道琴道對我而言的意義,就如同對爹爹的意義一般。
塵世間,有什麼需要我去明白,去安撫,去拯救,去動搖和堅定。
我的名氣漸漸出來了,從巫溪邊到吐蕃的布達拉宮之上,甚至於西戎的寸草不毛之地。
也有人欲圖謀不軌,但是沒用,我似乎走上了一條不是人生的路,而是……更高級彆的大道,大音。
這是我離開父親的第三個年頭,是我離開蘭兒和肖的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