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突然記起了小時候從太爺爺處聽來的故事。
柳家最輝煌時,也曾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可是最終他死了。
太爺爺說,是因為他心愛的姑娘要嫁給皇帝,封妃大典上,他本該奏樂,卻奏了一曲《憶故人》。
曲調哀婉,生生淒切,彈哭了心愛的姑娘,卻彈怒了皇帝。
柳家因此一朝被貶,曆經好幾世才又定居杭州。
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不知為什麼,我卻覺得他很勇敢。
太爺爺罵我,是個榆木腦袋的情種。
但我想,操琴人有操琴人的驕傲和愛情,無關權勢和地位。
但我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麵臨相同又不同的情況。
我不敢去看承寧的臉,也沒有去理會連城的詭異微笑。
“臣,不願。”我聽見我如此說道。
……
承寧滿麵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連城抬眼看了我一眼,眸子裡是滿眼冰寒。
“柳……柳絕音……你再…看著我的眼睛…說一遍?”承寧睜大了眼睛,眼裡是萬年不變的倔強,與完完全全的不可置信。
“臣早就心有所屬,多謝公主厚愛。”
我大概是從來沒用過那樣的語氣和承寧說話,我心下大定,抬眼與她對視。
我從未發現,承寧已經長成了如此美麗嬌豔的少女,再也不是那個揮著木劍倔強如常的小姑娘。
似乎我為數不多的記憶裡,也隻有教她學琴,她非要學《破陣曲》時,臉上的堅毅。
似乎是她太過堅強,太過懂事,又太過年幼,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變得如此優秀明麗,是錚然的嫵媚。
承寧那天是哭著跑出禦書房的。
我和連城對視許久,眸子裡是互不相讓。
我知道,連城即使已經是一國之主,對承寧這個妹妹,也是真心愛護的。
或許是因為他和承寧有著相似的過去,他在承寧身上,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絕音,你是不是覺得,朕非你不可?”
我知道,連城的耐性達到了極限。
“臣,不敢。”我低頭。
“那承寧,你娶是不娶?!”
“恕難從命。”
連城氣極而笑,撫掌看著我,良久,頒下了一道旨意。
我再一次在帝王麵前犯錯了,再一次得到了自己遭罪的懲罰。
隻是這次,懲罰似乎更重了些。
等我再次醒來時,雙手劇痛,背上背著絕音。
我的手腕如同爛泥一般垂著,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氣,手腕處,筋肉儘被挑斷。
隻是,我明明……已經是靈身,為何會……
這是我一生之中受到過的,最無法挽回的傷害。
斷掉的,不知是手筋,還有我的琴音大道,我的百鳥朝鳳,我的半生榮寵與安寧。
獄卒身上冰冷的鎖子甲貼在我胳肢窩裡,死徹骨的冷和疼。
我形同廢人,並且被流放南蠻,永世不得回京。
離開帝京的那一年,我跟著獄卒道聽途說,說武舉人裡有一個叫風涼刹的女子,武藝高強,被陛下親封五品遊擊將軍跟隨大軍出征,駐守西戎邊境。
我知道,那是承寧。
我破壞了她一生的榮華安寧,她那樣骨子裡流著“南梁女子無弱者”的血,她應該是不敗的東方戰神,如同當年的南梁王後一樣,做一隻九天翱翔的鳳!
…………
孟千尋沉默了。
“後來呢?”良久,她才記得問。
“後來啊……我也不知道了,一路西南行,最終停在了巫溪,我的身體就已經不行了……”柳絕音平靜道。
“我看過現如今的年曆,是天崇十一年,我並不知道這三年我做了什麼,隻是一醒來,就在往生棧了。”柳絕音笑,“我一開始還以為是真的到了地府,後來才發覺,不是的。”
看著柳絕音的笑容,孟千尋突然不忍心去欺騙他了。
“你覺得,是誰救了你?”孟千尋挑眉,“這裡是淮安,可不是南蠻。”
“我不知道。”柳絕音回答地很老實,隻是,心臟卻砰砰直跳起來,似乎有什麼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一般。
孟千尋有些憐憫地看了他一眼,轉眼推開二樓自己房門的窗戶,窗邊,一盆青翠欲滴的蘭草正迎風搖曳,舒展著自己小小的身子。
蘭草似乎頗有靈性,顯然是識得孟千尋,小小的芽兒迎風搖擺,顯出幾分嬌弱與楚楚可憐出來。
“你的蘭兒,在這裡。”孟千尋壓下心頭百感交集的情緒,儘量用儘可能客觀的聲音道。
柳絕音愣在原地,半晌都沒有動。
良久,才輕聲道:“原來……她變得這麼小了啊……”
當日九九血蘭獻祭,她亦是在場,那身形虛幻的女子,一直以來的溫婉文弱,在消散的那一刻散發出堅定到近乎瘋狂的執著。
“她的最後一句話,是對朱兒說的,她說,抱歉,她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