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盯著晶城方向那細微的火光看了半天,才轉身進屋拿了寫好的戰報給劉望,她接過他手中的食盒道:“過些日子我可能就要啟程回臨都,那之前你把我們的兵給好好編整編整,死的,傷的名單整理好,家裡的撫恤也要好好安排。”此番戰況雖影響不大,但內情深重,陛下勢必會召她回臨都複命。
沒等劉望應聲,她便拎著食盒入了屋關了門。劉望看著窗戶上她坐在桌前開食盒吃飯的倒影,歎了聲氣,邊下屯邊朝晶城的方向看,心道,年頭不安生,人命也不知算個啥。
海棠吃了飯躺在床上,明明已經疲憊地脫了力,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沒有睡意。她想著先前捉拿司徒賀的時候,他遠離主軍陣營不說,身旁的護衛也沒幾個,等遇著了他們這支偷襲兵也沒做過多的反抗。
與其說是她捉住了司徒賀,不如說成是司徒賀等著她來捉吧。被擒回涿州的一路上,那老頭一臉的輕鬆。想來火燒晶城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他還笑眯眯地對自己說道:“林將軍,你們贏了。”
她當時沒應聲,隻不過現在想來,他們確實贏了,贏了一支無論如何都會選擇自我毀滅的軍隊。
她慢慢閉上眼,困意洶湧襲來,她甩開腦中的思緒,緩緩睡去。第二日,她起了個大早,沒驚動任何人便騎馬朝著晶城去了。
刀戟殘屍遍布的戰場還沒有清理乾淨,血染的泥土被馬蹄踢飛在空中,又濺落在地,晨光熹微,馬上女子的身影格外堅毅孤寂。
一個多時辰之後,她距晶城不過三裡之遙,但是人群的嘶吼呐喊和routi被燒焦的味道都能清晰地聽到嗅到。那些喊聲裡,夾雜了多少的恐懼和不甘?那routi的焦味裡又有多少的怨氣和恨意?這些,她能感覺到,但是,她什麼都做不了。她隻能在三裡之外的地方,勒住韁繩,眼睜睜看著等著呐喊聲經久不歇,焦味也久久彌散不開。直到自己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她才調轉馬頭回去。
一回到涿州城,馬蹄毫不停歇地朝著操練場跑去,劉望和趙秦正在場上整兵練兵,見她來了,劉望迎上去正要說話,就見她臉色肅穆拎起一把長槍舞了起來。劉望認識她這麼久,自然知道每每戰事過後,她都會這樣彆扭一陣子,便也拎起一把長槍跟她對打起來。
劉望精通槍法,早年在京城當兵時,整個悍龍軍軍營他的槍法能排得上前三,他那會兒爆發起來,對戰的時候也能贏個第一第二,但獨獨,他從沒有贏過海棠,這也是,他和他們這些悍龍軍為什麼這麼服她一個女人的原因之一。海棠槍法一般,對戰打架使得功夫都極其雜亂,但,少有露出破綻的時候,力氣又極其大,劉望不過跟她過了三十來招,兩個虎口便都被陣得生疼,
長槍橫掃而來時攜著一陣勁風,劉望豎起長槍擋住了那一擊,弓起的馬步卻露出了兩分破綻,海棠一個抽槍掃腿,劉望再準備擋時,槍頭已經伸到了他的喉嚨。
“將軍,你贏了。”劉望用指尖小心翼翼移開她的槍頭,討好地說道。
海棠收回長槍,低低說道:“劉望,我贏了,我們沒贏。”這話要換了彆人,肯定是不知道他們的將軍抽什麼風說什麼胡話,但劉望聽懂了,來到操練場的月子安也聽懂了。
月子安出聲對海棠道:“明日押解司徒賀回臨都,趙秦劉望留守涿州待命,你先隨我回去向陛下複命。”他來之前,泰安帝便囑咐他將海棠帶回臨都,料想一來是為了戰事,二來是為了給林家一個麵子,讓她回去參加林家三女和祁安王的婚禮。
海棠扭頭看他,他不知什麼時候換下了那一身戎裝,穿了一身素色的綢衣,比她還白上幾分的膚色被太陽曬得發亮。
這涿州天旱地燥,少有雨水,白麵在這兒,也會被蒸成黑色,多曬幾日,他興許就沒那麼白了,海棠想,她將長槍放回兵器架上,而後伸手擦了把額頭的汗,道:“知道了,月將軍,我這就回去準備。”
海棠走後,劉望湊到月子安身邊道:“月將軍,我們將軍功夫好吧,她槍法爛成那樣我都贏不了。”一邊說一邊捏著長槍懊喪著。
月子安笑:“我也贏不了啊。”
輕飄飄一句話,劉望聽了瞬間就尷尬了。確實啊,眼前這位當年可是被他們將軍打趴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的啊!
“月將軍你文武雙全,智謀過人,您瞧您一來我們輕輕鬆鬆贏了八部軍,我們將軍哪兒能跟您比啊,額……哈哈……”劉望尷尬笑著補鍋。
“論領兵打仗的武功謀略,海棠未必比我差。”月子安朝他笑著道。
劉望把槍放回兵器架,聽了這話,點頭道:“可我們到底是個姑娘家,這心啊,還不夠硬,每次打仗甭管是敵軍我軍,隻要人死得多了些,她就難受,難受她也不哭,就可著勁兒折騰自己,我跟她認識這麼些年,她當兵的時候我還沒覺出來,直到上了戰場才發現她是這麼個人,所以啊,她再厲害,這輩子都贏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