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言此番去雁國仍舊隻帶了修竹和兕心二人。
三人走的是水路。
澤林城與道陵郡毗鄰,入澤林必經道陵,但道陵山路丘壑繁多,直接從水路入澤林,也隻需七八天的功夫。
謫言趕到臨都江岸,便看到了月子安剛下了船。麵冠如玉,芝蘭玉樹。實在是生得不錯的一個人。
謫言經商曆來是左右逢源,八麵玲瓏,對著生人熟人俱是一臉笑意。但看到月子安,則麵無表情的繞了過去。
一臉不想打招呼的模樣。
“林家主。”
倒是月子安看見了她,按捺不住,先喚住了她。
謫言想裝沒聽見也遲了,他人都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屈身行禮,客氣道:“月都司。”
“涿州戰事,多謝你的桐油了。”月子安抱拳施禮,真誠說道。
若非那幾十車桐油,涿州說不定會在援軍沒有趕到之前就失守了。
謫言笑了,語氣還是很柔和的,隻是眼裡的諷刺絲毫沒有遮掩地露在月子安麵前:“謫言倒是不懂月都司跟我這兒客氣什麼?那涿州守將是您的下屬,也是我的妹妹。”
月子安看著她帶著瑕疵的容貌,斂去心裡淡淡的失落:“總之,多謝你。”
謫言一看到他就想到海棠被杖刑貶斥一事,更生氣的是因為這個人居然告訴海棠,他喜歡的是自己,結果,海棠為此痛苦了許久。
所以,謫言一看見他,就十分不喜。任何傷害過她家人的人,她都沒辦法喜歡。
她不欲與他多說什麼,屈身又行了個禮,便帶著兕心等人上了船,連聲告辭都懶得說。
月子安看著她淡然適從的背影,恍惚間就想起了從前。
從前,這個姑娘時常乘著馬車捧著精致的食盒站在悍龍軍軍營外,每次隻要她出現,他和微蘭勢必會沾到海棠的光,吃上那些她親手製作的美食。
一次兩次,次數多了大家就都熟悉了起來。有時她接送海棠,遇到自己也會笑著打個招呼。
他後來在品安居見著她,前呼後擁,一堆子掌事商賈,她淺笑周旋,得體應對,那時的她,眉目間的自信像是染上了七色釉彩的寶相花,被印在了湛藍無際的天空,迸射著奪目絢爛的光彩;又溫暖的恰似涓涓細流,柔柔劃過人的心底。
再次見到,是在陛下的禦書房,她和戶部尚書麵對麵坐著對賬,她淺笑盈盈,戶部尚書卻麵色不善,似有惱意。那時他真替她擔心啊,可她硬是從頭笑到了最後,拎著一把赤金打造的算盤,笑著對陛下說道:“是戶部算錯了,多算了我十萬多兩銀子。”
陛下也笑了:“多算了,那就不收了吧。”
他放了心才敢湊近了看,那賬目上的字剛毅遒勁,哪裡像是個女孩子寫的?
她察覺到他的靠近,揚起眉朝他笑得明媚又溫暖:“月少爺也在這兒,倒是讓你見笑了。”
那時候,她還會客氣的喚他一聲“月少爺”。那時候,他覺得這世上的人都說錯了,她哪裡就是什麼林氏醜女了?她明明笑得那樣暖,美得那樣恣意,那些人為什麼沒發現?
但是,他心底是慶幸彆人沒發現的,這多好,隻有自己知道她的美。
隻是後來,錯了。
全都錯了。
一步錯,步步錯,他向來擅謀自負,卻獨獨處理錯了這件事。傷了海棠,傷了她,也傷了自己。
那些錯,那些從前,像一隻撕扯著他不放的巨獸,無論他怎麼努力,怎麼彌補,都再也換不回禦書房那個溫暖的笑顏和那一聲“月少爺,讓你見笑了。”
心頭莫名鈍痛,有士兵跑過來喚他,他望著江麵上遠去的船隻,斂了心神道:“走吧。”
……
謫言上了船便放出了三隻綠色老鴰,而後,她便一直待在船艙裡。
她們此次出行打的是林家商船的名號,紫錦葵燈籠一經掛出,水路也一路暢通無阻。
頭兩天,江上船隻頗多,到了第三天,入了江路分流,船隻就明顯減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