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當然知道謫言如此安排的用意。
趙玄之雖然明著是東皇派來雲巔畫輿圖的,但在這個時候,東皇做這樣的安排,也就容不得人不去多想了。
雁帝派了禮部的侍郎和青堯殿的女巫作陪,這些看似在情理之中的事,卻又因為兩人都姓顧而變得有些微妙。
顧氏發跡早於慕容氏建國,在雁國地位超然特殊。
如今的顧氏,顧老太爺顧顯風乃是當世三大聖儒之一,他曾是兩任帝師,先後教導過先帝和如今的雁帝;其長子顧豈,是雁國戶部尚書;幺子顧嶂,官拜禮部侍郎;而次子顧崢,乃是將顧家推上如今鼎盛地位的一位特殊存在。
顧氏一門清貴,讀書守禮,在朝者多為文臣。顧崢其人,卻是顧家這些年來,唯一一個做了武官的人。傳聞中,此人天資過人,童年時期便神態思維超於長者,十二歲與其兄長一同下場考試。
他的文章在朝中傳閱十日,由雁帝和二十多位文士一致斷定為魁首之作。此子名噪一時,卻厭棄政治環境,喜歡縱情山水,吟詩作文。直到他二十歲那年,不知何故投身軍中,從一個毫無品階的十戶屯長,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成為現如今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
孝恩之禍後的雁國,致力民生,休生養息,從不主動與他國妄動乾戈。但不防著左鄰楚國愛鬨,右舍閔羅好爭,每每前線稍有異動,隻這顧崢出馬,總能兵不血刃,花最小的代價解決掉所有可能發生的大隱患。
同期人物之中,顧崢不若楚國李束那般年少成名在沙場,也不像東國齊昊那樣身先士卒,是個勇猛的殺將。他就像武官界的一股清流,在不為人注目的情況下,在不知不覺間,已然悄無聲息浸潤大地萬物,待到發現之時,已然涓涓流過歲月荒蕪的草地,令枯萎凋敝的楚國軍事,茁壯成了難以撼動的鐵壁銅牆!
他手握雁國四十萬兵馬,家族勢力龐大無比,顧氏一門也正因他,已然權傾朝野,一時無兩。
顧氏一直忠於皇室,隻三十年前,雁國先帝臨終前曾與顧氏定下婚約,令顧氏嫡長女成年之後與當時的太子,如今雁帝的長子完婚。
因為這個婚約,現今顧氏傾向於大皇子慕容荻做太子;據聞,慕容荿幼年被封彤王,這其中就有顧家的手筆。
雁帝慕容昊素來寵愛幼子,但要廢長立幼,還是個已經被封了王的庶幼子為太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隻不過,十年格局一朝變。
顧氏嫡長女顧清琬,脫籍習巫,被家族除名。而顧崢從軍之後對雁帝惟命是從,如今,隱隱有了與顧家宗室分庭抗禮之態。
這也就無怪月河之夜,顧崢會極力勸顧清琬回頭了。
顧清琬乃是顧崢長女,顧崢十五年前與妻子和離,是以對長女諸多愧疚,從來都是百依百順。他怎會容忍顧氏將自己的寶貝女兒除名呢?
顧氏擔心顧崢因顧清琬而倒向雁帝寵愛的慕容荿,但又因顧清琬執意不肯舍棄巫女的身份而難以接納她,是以陷入如今兩難的地步。
而雁帝的這一雲巔之行的安排,看似平常穩妥,卻暴露出了如今雁國內政諸多不和諧的因素。
顧氏勢力如此龐大,雁帝心中不可能一點兒芥蒂都沒有。但顧氏根基比慕容氏深太多,輕易動不得。
唯一的辦法便是內部瓦解。
顧清琬習巫一事,就好比雁帝打著瞌睡有人給送來了枕頭。他為了籠絡顧崢,善待他的女兒。這也是為什麼顧清琬一個被家族除名的姑娘家能夠立足青堯殿,且可拜得葳蕤春氏大巫為師的緣由。
隻是也不知這慕容昊知不知道,顧清琬不止有顧崢這個後盾,她還投靠了慕容荻,那個她不舍棄身份便能嫁的人。
雁國目前看似平靜安然,卻隻是表象。這立太子的問題一旦擺到明麵上來,必會波瀾驟起。
雁國兩位殿下,慕容荻和慕容荿,都過了適婚年齡,卻都沒有娶正妻,誕子嗣。雁帝也一副隨便兒子的做派,將與顧氏的婚約擱置在旁。顧氏著急,一來是因為顧清琬遲遲不肯舍棄巫術歸家,顧崢的態度不明確;二來是因為顧清耘及笄已過,女子歲月最是不禁蹉跎,若顧清琬不肯歸家,皇室又放任慕容荻不娶正妻,這名門貴女眼看著就會成為雁國笑柄。
雲巔之行,雁帝想知道的也許是顧氏和顧清琬的決意,也許是讓自己心愛的小兒子看清楚雁國的大勢。
無論是哪一種, 都足以證明,雁帝心中屬意慕容荿為太子。
隻是這人行事乖張,全憑性子。東皇分派趙玄之和謫言來雲巔,許是打算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調查蒿乂草之事。
謫言派修竹跟著趙玄之,一來是為了保護,二來是就近監視。
“言姐,跟著的人,不必處理嗎?”李漠問。
“要處理,隻是不必我們動手。”
謫言話音剛一落地,走在前頭的柳魚便興奮地喊道。
“林姐姐,前麵就是藥圩了。”
謫言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前麵能見到的地方,是一畦從左右兩側望不到儘頭的田地,地裡花木琳琅,異香裹挾著苦澀,隨風縈繞在每個人的鼻頭。
那些花木,或高矮肥瘦,或色澤鮮豔詭譎,每一株草都長得極好,每一顆花都開得絢爛。其中有一種半人高,葉如手掌大,從杆到經都綠得發亮藥草,便是蒿乂草了。蒿乂草橫亙兩壟藥圩,株株都長得極好。
雲巔的藥圩,古來便能將養世間奇花異草,不需特彆照顧,它們隻要長在了這裡,便能蓬勃盎然。
藥圩的正前端有幾排草屋,屋門外還有幾道身影,正伸長脖子朝這邊看著。他們的身後,建木粗壯的身姿遮擋了無赤峰的蹤跡。
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