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見狀,緊隨其後。
倉樂山從未如此熱鬨過,一日之內,兩三萬的馭巫軍盤踞於此,它也從未如此殘酷過,漫山的血色彌漫,廝殺叫喊不絕。
山上的眾人並不知道,山下山路平坦蜿蜒,其上兵甲聲聲,成群的士兵自渝林趕來,他們有的手持油桶,有的拎著火包,還有的,拿著鋤頭鏟子鐵鎬,像是為,開山而來。
須臾,一輛精致的馬車晃悠悠地走到了那些軍士的最前方,馬車停住後,簾後伸出一隻纖長有力的手,那手手指輕輕朝下一點,眾士兵便忙活了開來。
…………
千裡之外的邕城,戰事平定之後,顧昉忙著讓人入京查看情形的當兒,入城的東國人和那些嶺南巫軍,基本都在輪番勸說著海棠將畢摩的屍首給斂葬了。
“林將軍,我知道你難過,可是首領的屍體,不能就這麼放著啊。”
海棠自那日痛哭之後,人便轉了些精神,除了不說話之外,人瞧著是正常了,隻是,她仍舊不許旁人動畢摩的屍首,就那麼任其放著。
東國幾個都知道她的性子,微蘭說得口都乾了,火了準備直接扛著畢摩的屍首走的,卻被海棠一腳踹開,兩人打了個昏天暗地,微蘭將她騎在了身下,看著她消瘦疲憊的臉,終是打不下去,氣得甩了袖子便走了。
這些天也沒來勸過。
軒轅睿月子安在門外踱了兩天的步子,終於,在兵士入內給海棠送飯推門的當兒,聞到那股子刺鼻的腐臭味時,軒轅睿怒目一瞪,好似在說“怎麼說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將軍,就這麼任由其放爛了多不好!”,月子安瞧了,歎了口氣,終是推門而入。
門內,刺鼻的腐臭撲麵而來,幸好他久經戰場,這些,倒還能受得住。
“邕城各處修補的差不多了,血腥味也衝淡了。”月子安蹲在一言不發的海棠跟前,說道:“現在,就剩這間屋子最臭了。”
“海棠,人死為大,應該早早讓畢將軍入土為安呐。”
海棠仍舊不說話,月子安歎了口氣,盤腿坐在了她的對麵,自懷中掏出乾淨的帕子,朝海棠的臉上伸過去。
撲了個空。
海棠轉了個頭,說不出具體多少日沒合的眼在此刻朝月子安射 來一抹淩厲。
月子安心一驚,愣了一會兒,蹙了眉頭,卻沒有一絲遲疑地將手堅定地伸了過去。海棠腦袋後就是一個柱子,她趕路打仗,又逢畢摩去世大慟一場,之後又跟海棠打了一架,這會兒除了轉頭,根本沒有一絲力氣避開月子安。
月子安拂開了她麵上些微的血泥,而後輕聲說道:“大道理我也不跟你說,因為我相信你都懂,你覺得虧欠了畢將軍我也理解,但海棠,你曾怪過我沒有站在你的立場為你想過,那麼我今天問問你,你有沒有站在畢將軍的立場上想過呢?”
月子安的話,仿佛一枚刺入海棠心底膿包的繡花針,見血見膿時,痛楚難當。
“我瞧你的樣子,怎麼都不像是會隨便背叛主子的人呐?”
她視線投向畢摩腐敗的屍首,想起那日初見,百巫陣中,他們砍殺一陣,脫力背靠著背,坐在巫陣裡休息時的閒聊。
“我不會背叛的,隻有我的族人。”
當時,她聽他這麼說,還反駁道:“巫不是為蒼生,為皇族,而後會族群麼?你這反了吧?”
“如今的皇族和蒼生,似乎不太需要我們,我也就不上趕著效忠了。”
“你現在做的可是護佑蒼生的事兒。”
“偶爾做一做。”
……
那時的天,有些暗了,可海棠清楚地記得,畢摩說這話時,笑得一臉的不在意。他們共飲一壺酒,同使一柄劍,冷時歪在一處取過暖,被敵人圍攻時,拚力戰到力竭。
這半年來,她最開心,莫過於從此世上多了他這個知己。
可是這個在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居然沒有征求她的意見,笑著,將死生,交給了一支筆!
他不是說他不在乎天下蒼生麼?他不是一直都願意並肩作戰到最後麼?為什麼!為什麼不再容她想想彆的辦法!為什麼?!
“我喜歡……”
海棠耳畔突然響起畢摩未儘的言語,她愣愣地瞧著他的屍首,眼淚無聲滾滾而落。他躺在地上,玄甲依舊,可眉目,卻突然模糊了!
“啪!”海棠虛弱地揮開月子安的手,而後對著他道:“我不是責怪你,我是壓根兒就不會原諒你,我林海棠,此生最恨的,就是被人騙。”
你們這些騙子!
她言罷,扶著柱子,艱難起身,蜷臥多日的腿,一時伸不開往下一彎,月子安急忙伸手去接,卻不料,一道檀影急速劃過,海棠的身體,穩穩落在了兕心的懷裡。
“二姑娘!”
兕心守了她幾日,見她今日終於肯起身,緊蹙的眉目,稍稍鬆動了些。
豈料,海棠將她用力一推,而後晃晃悠悠,扶著柱子才勉強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