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話兒哪兒說得像假的?”謫言笑著反問。
顧清琬現如今從她嘴裡聽到任何話或者從彆人那裡聽到有關她的任何消息,都再不會輕易驚訝,是以聞言也隻是一愣,然後看了看院子裡坐的顧家人,淡淡道:“若你成功,顧家必受挫敗,我原以為,這是你為了救他們的托詞呢。”
“卻是托詞,也是實話。”謫言抬頭看著天上閃爍的星辰道。
“能知道,你這麼做的初衷是什麼嗎?”顧清琬再度發問:“你又不是巫,何必為了他們,付出這麼多呢?”
“這個問題我想用一個問題來跟你交換。”謫言再度收回目光,看著顧清琬道。
“你說。”顧清琬眉眼間露出些許的疑惑,但還是很快回道謫言。
謫言直視顧清琬絕美卻一直都很內斂的眼神,斂了臉上的笑意,突然就變得很嚴肅了起來。
“慕容荿發動的這次巫屍禍亂,與慕容荻有無乾係?”
隨著她說出口話的刹那,有一抹煙霧自她的袖中飄出,進入院中點燃的燈火之中。顧清琬自是知道這是巫術,主要用來迷惑人的聽覺的。
她之前與謫言的那些對話,想來或多或少都落入了李錦忻和顧氏族人的耳中,那些談話,卻也沒有避著他們的必要。隻是,她說的這句話,卻是不能被聽見的。
“我的小荻哥哥,與巫屍從無關聯。”
顧清琬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說這句話時,語氣有多黯淡。
謫言沒有從她的話裡得到全部的答案,卻從她的語氣和林家傳來的消息裡,拚湊出了事情的所有真相。
與巫屍從無關聯,卻沒有說明,與巫屍禍亂是否有乾係。慕容荻為人坦蕩磊落,空無一物的眼中,裝的,除了天下蒼生,便是社稷能否安穩。
作為一個帝王來說,這自然是沒有錯的。他胸有丘壑,自然明白即便慕容荿手段再高超,區區十萬馭巫軍的兵力,絕不足以撼動他的江山地位。隻是,他那時居然將顧崢和慕容荿都派至屠安參加聯盟軍會議,讓他可以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到璿璣洞,接觸到控製閔羅巫屍的機會。
一個巧合,那是巧合。兩個巧合,也可以是巧合,次數多了,就絕不能夠用巧合來掩蓋事情背後的真實和肮臟了。
如果不是慕容荻的隻身前來找她,如果不是他在品安居對她說下芙蕖鳳氏的那些話,她也不會想到,這個看似溫和沉穩的帝王,兩三個小小心計,平常旨意,卻將顧家這樣的大家族和自己的親弟弟全都算計了。
雁國內政不穩多年。
慕容昊在世時都未能辦到的事兒,被他的一招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後生了!他應是早就想好了對策,或者說,在慕容昊死時,他出麵保下顧嶂的那刻起,他就算好了今日的變化。
他以顧嶂作糖貽,誘出慕容荿的不甘,他將之派遣閔羅之時,卻不曾阻止顧崢暗中調兵遣將的計劃;他料定渝林會被攻占,拋下屬於自己的一切出宮,他應是了解慕容荿的,他狠辣,卻高傲,他陰毒,卻自信。
留下玉璽,留下“隻要你不傷人,想要什麼我都給。”這樣的話,分明就是火上澆油。慕容荿原本隻存了三成殺人的心,被這麼一激,顧宅的五千禦邪修士被屠戮殆儘,分支旁族,死傷無數,就連如今的顧氏宗族之人,也是因為慕容荿未料到元瑩的真實身份才得以活了下來。
芙蕖鳳氏?
芙蕖鳳氏的血脈又如何?難道說孝恩做了什麼,身為言巫的她也一定要做嗎?一個人的行為,是他在做任何決定的那個當下,露出的本心,而絕非因為他的先人和遺誌。這世上,能左右人心的,不過是個人意誌。
他慕容荻若不是在品安居扯出芙蕖鳳氏,她也不會生疑。
這點,也是他的高明所在。
東蕭雁雲楚和閔羅,他慕容兄弟二人將這四方大陸攪和了個亂七八糟,他慕容荻卻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待不日渝林被顧崢肅清,他便可回來穩坐他的皇位。那時候,慕容荿的馭巫軍叛逃,澤林這個包含了各大渡口的要塞將被朝廷收管,顧氏的力量也已被削弱,雁國內部,可與他相較一二的力量不在,他便可高枕無憂,致力民生。這樣的出發點和安排,對一個帝王而言,不僅合格,而且極為高明。
而所有的黑鍋,慕容荿是背定了。他被慕容荻這麼一激,接下來的行為也許會更加不可控,他這一生,將再無善言善評。
謫言不確定他有無猜到慕容荻的計劃,隻是她想,無論猜不猜得到,他應該都決定要走這條路了吧?
“這世上,若說還有人了解慕容荻,那那個人一定是你。”謫言略過天上的星子,向李錦忻一直看著的那一輪彎月投去視線:“你是他繼承大統前,所想擁有的全部;可是他繼承大統之後,天下,雁國,自然而然就代替你,成了他的全部。”
顧清琬沒有說話,隻是抬起頭看著星子的眼睛,突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