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睿笑道:“是。”
“舅舅,海棠較起真來,她師傅和大姐都拿她沒轍,我根本就勸不動。”微蘭道:“您彆忘了,她是怎麼得償所願,入了悍龍軍的?”
怎麼會忘呢?
她幼年崇拜軍人,林鳳凰便央了他讓他把她給安排在了悍龍軍中習武讀書,她混跡軍營,跟著軍隊南征北走,他也從來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孩子十三歲時卻突然說要和悍龍軍那些軍人一樣,從軍,有功名傍身,領國家俸祿。
東國根本沒有女子從軍的先例,他不肯破例,施壓林鳳凰讓她勸她改變主意,誰知道林鳳凰拗不過她,居然允了。他不肯,她便每到悍龍軍的考核時便上場參考,把參考的男人挨個兒揍了個遍,就連考核的參將首領,也都沒逃過她的鐵拳。
整個悍龍軍的考核製度因為她,而變得亂七八糟,場場首席都被她給拿下了,叫他東國皇族鐵軍的顏麵往哪裡放。
他無奈允了她,遂了她從軍的心願,此後東國彈劾女子為官為將的奏章像雪花似的往禦案前飛,林家在外的打點消弭了大半,她這個女兵開始做的安穩了。可是走到今天參將之位,她絕對是實至名歸,即便當年她和月子安鬨出了那樣的事兒,她也懈怠過她的職責半分,作為一個軍人,平心而論,她是非常合格的。
“勸不了,你就想辦法讓她先離開一陣子。”
…………
夜風微涼,吹得微醺的腦袋有了幾分清醒。
“你不用跟著我,月家和衡陽王府是兩個方向,不太方便。”安靜的街市下,商鋪門口的燈光,將月子安和海棠的身影拉得老長的。
月子安四周看了看,回道:“你這也不是回的衡陽王府啊。”
海棠看著他,不客氣道:“關你什麼事?”
“朵朵,就算我們做不成朋友,可我們這一年來,總是戰友吧?”月子安笑得溫和道:“我關心戰友酒後不能安然回到家中,這行不行?”
“月子安,該說的我早都說完了,我不想,也不願意,在和你有任何的牽扯,做戰友那是情勢所逼。我們都是軍人,自當明白國家為重的道理。”海棠冷冷道:“出了戰場,彆說你送我回家了,跟你一桌吃飯我都不太願意。如果可以,我們能不見,就儘量彆見吧。”
一句話,說得月子安臉上的笑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看著海棠轉身而去的背影決絕冷冽,越走越遠,便忍不住道:“為了一個畢摩,一支嶺南軍隊,你要放棄你的理想嗎?”
月子安是何等的敏銳,在今日交泰殿內海棠說出那一番話的時候,他便知道,她打算為巫族出頭諫言了。
可是,巫族之事,這百多年來,便是禁忌之事。
誰碰誰傷。揮舞筆杆子的文臣都不敢隨意進諫觸碰之事,他們這些武官,更加碰不得了。況且,她本就是個非議多多的武官。
“理想?”他的話成功的阻滯了海棠的腳步,海棠停下,喃喃重複這兩個字,轉頭道:“你,微蘭,劉望,所有悍龍軍同期的兄弟師長都知道,我林海棠的理想,不是建功立業,不是功成名就,也不是南征北戰,為追逐名利而忙,我的理想是保家衛國,隻有保家衛國。”
言罷,她清了清嗓子道:“可是月子安,我拚儘一切,想要保護的這個國家,它居然不能給保護了它的人提供庇護。我不能接受。”
她說罷,想到泉州城內看到的殘屍腐骸,想著邕城雨夜,雜貨鋪中,冷卻在她懷中的畢摩;笪城郊外,誘著巫屍與慕容荿麾下的馭巫軍在密林中慘烈交戰的巫軍隊伍。
她再度對平靜沉思著的月子安道:“月子安,我的理想不會改變,我所希望的,是犯了錯的人,能夠認錯,改變,改變律法,改變善良的巫族的生存環境,改變這個腐朽的讓我窒息的條例,如果他們不能改變,或者不願意改變,那麼也沒有關係。我這個參將,反正也做到頭了。”
“你什麼意思?”月子安道。
“棄武從文。”海棠道:“用儘我畢生的力量,去改變。這世道不變,我就先改變我自己吧。”
夜色太黑,女子堅毅決絕的麵容和話語像一道裹著冰雪的利箭,直直射 入了月子安的心中,讓他渾身冷冽的同時,腦袋和心都漸漸清明了起來。
眼前女子的身影,也突然變得清晰了起來,她蠟黃的麵容實在算不上美麗,長相中上與精致從來無緣。相識多年,從未有哪一次讓他像今晚這樣,聽了她的話,對著她從不曾激蕩的內心,會瞬間怦然而動起來。
她變……了嗎?
不,她沒有變。
也許,正是因為她從來沒變,所以才敢對這錯誤悖逆的世道發出一次又一次的挑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