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來都心心念念盼來盼去的人,今日,終於是見著了,奈何卻是被他冷心冷情的話擊中,傷得體無完膚,滿身瘡痍。
見得如此的宿傾,長玥心底也悵惘冷冽。
遙想以前牢中的她,又何嘗不是這般絕望,從雲端跌落泥地,從親昵到家破人亡的背叛,她慕容長玥此生,大起大落,命途劇舛,這宿傾比起她來,無疑是好上許多。
至少,她隻是被所傷,所困,隻要戒情斷情,她依舊可活得瀟灑伶俐,而她慕容長玥,想忘記,想戒掉,卻是無法,她必須將蕭意之深深的印刻在心,時時抽刀鞭策,時時都拖出來恨上幾遍,隻有如此,她才可隨時銘記仇恨的刻骨驚心,銘記滔天大逆的恨意,隻有這樣,她才可渾身都充滿勇氣,去努力的活著,滿身瘡痍的活著。
“既是他無情,宿傾姑娘,斷情便是。”許久,長玥低沉沉的出了聲。
嗓音一落,見宿傾瞳孔之色略有集攏,長玥深眼凝她,繼續道:“宿傾姑娘如今這般痛苦與絕望,皆不過是被情所傷。隻要你斷了情,一切,便都來得及好轉。”
宿傾神色劇顫,垂眸下來,不言。
長玥也不多說,隻道:“長玥以前,也曾將心愛之人視為天,奈何,卻是被他背叛,致使親眷慘死,家破人亡,如此慘烈驚心的過程,不過一日,而長玥,卻什麼都來不及明白,便成了牢中之人。長玥如今死而複生,才知性命不易,才知什麼叫做涅槃重生。而姑娘要重生,不過僅是斷情這般簡單,甚至,也不用真正的涅槃重生,再者,宮主故意降罪於你,將你禁足於此,卻並未要你性命,比起長玥來,姑娘所遭遇的,無疑是好得太多。”
宿傾神色顫了幾顫,稍稍抬頭,紅腫的雙眼望向長玥。
長玥繼續道:“人有所愛,確乃人之常情。但若是愛錯了人,便該徹底中斷。宿傾姑娘還年輕,也傾色絕雅,以後,又何嘗找不到一個真正愛你之人。如此,姑娘又何必絕望頹然。”
宿傾垂著頭,依舊不言。
長玥緩緩起了身,隻道:“你我相識一場,長玥才有心與你說這些。隻是,是否領情,便看宿傾姑娘自己的了。畢竟,宮主喜好美人,而這靈禦宮也美人無數,想必,宿傾姑娘絕望了或是自殞了,對於宮主來說,也算不得什麼,因為,這宮中還有上百上千與你同樣的女子,盼著宮主親睞,宿傾姑娘覺得,你絕望甚至是自殞,宮主便會,對你另眼相待嗎?”
長玥這話,說得極為直白,甚至對於宿傾來說幾近冷情。
她並不是擅於安慰彆人之人,這番話,也不過是心底之意,想要將宿傾徹底點醒。
奈何這話一出,宿傾紅腫的雙眼卻迸出了憤恨與不甘,那雙落在長玥麵上的目光,似要剜肉放血。
“長玥公主此言,是要落井下石?”她冷道,嗓音一落,竟不甘得滿麵怒意,“我宿傾對宮主而言,自是算不得什麼,即便我傷了死了,宮主也不會多眨一眼,隻不過……”
長玥並未待她說完,低沉冷寂的打斷了她的話,“隻不過,宿傾姑娘終歸不得宮主青睞。若是當真心底有怒有不甘,那便好好的活著,將屬於你的,徹徹底底的奪回來便是!”
宿傾神色雲湧,起伏不定的望她。
長玥掃她一眼,不多言,隨即便轉身僵硬的行至一旁軟榻坐定,遠遠望她,繼續道:“我慕容長玥對姑娘來說,也不過是路人。我方才所言,姑娘想聽便聽,不想聽,忘了皆可。隻是姑娘切莫忘了,你一旦絕望自殺,那便什麼都沒了,你若放不下一切,甚至憤怒不甘,那你便該好生活著,去將宮主身邊的女人一個一個的擠走!”
宿傾渾身都開始發顫,起伏不定的凝著長玥。
長玥垂眸,也開始不說話。
殿中氣氛再度沉下,寂寂無聲。
兩人就這般靜默著,又似在無聲對峙。
許久,待午時都已過去,下午的時辰也廢了大半時,宿傾終於在浴桶中動了動,而後掙紮著從浴桶內站起了身。
長玥抬眸,靜靜觀她。
宿傾已是在浴桶內坐得雙腿麻木乏力,此番掙紮著出浴桶,也是直接扶著浴桶邊緣摔出來的。
她極其狼狽的趴在地上,滿身狼狽,然而麵色卻不若先前那般蒼白,瞳孔也未在憤怒不甘,反倒是平息不少。
長玥神色微沉,起了身,緩步至她麵前,伸手欲要拉她。
她卻是突然一笑,那笑容極其短暫,卻也幽遠,就仿佛是大起大落後一種極為難得的看開。
長玥細細凝她,心底深處,終歸是鬆懈幾許。
“長玥公主倒是生了一長利索的嘴,連我宿傾執拗了這麼多年的人,竟在今日,被你說得狗血淋漓。”宿傾冷道。
嗓音一落,卻是自顧自的掙紮著坐了起來。
長玥緩緩蹲下,縮回朝她探去的手,淡眼觀她,“長玥今日,也算破例。”
宿傾冷笑幾聲,卻是突然朝她伸出了手,“我宿傾此生,不曾交任何朋友,今日,我宿傾對天發誓,認你慕容長玥為友。日後在這靈禦宮內,隻要有我宿傾一席之地,那你慕容長玥,自不會受委屈。”
長玥神色動了動,默了片刻,終歸是伸手握住了她的,低沉幽遠的道:“長玥此生,能與宿傾姑娘結交,也是長玥之幸。”
宿傾逐漸勾唇輕笑,而後鬆開了長玥的手,整個人再度仰躺在地,似徹底放鬆,也似身子無力。
她隻道:“這麼多年來,糾結於一個情字,嗬,如今打算放開了,倒也不像是流血割肉那般痛。”
長玥隻道:“宿傾姑娘生性灑脫,拿得起,自也放得下。比起長玥來,姑娘好太多,至少,長玥當時,是用死為代價來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