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慕容長玥不笨,有自知之明,對他的心思,早已猜得透徹,是以如今再對他這話,已是無法再生半點的信任,有的,僅是滿心的幽遠,複雜,與冷嘲。
心思至此,長玥依舊垂眸,兀自點頭,卻仍是不言。
妖異之人倒是慢騰騰的放下了手中的酒盞,懶散道:“初入這宮中,倒也好奇。反正此番時辰尚早,不如,扶玉美人兒領本宮在這宮中逛逛。”
長玥微怔,心下越發陰沉。
這人當真是好生囂張,不過一介凡儒,雖本是了得,但終歸無官無權,此番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在這大昭宮中肆意行走,也不怕被某些不長眼的禦林軍們當做亂黨處置了。
長玥默了片刻,終歸是低道:“宮主,這大昭宮中倒也不平,宮主還是直接去養心殿內等候晏親王為好。”
妖異之人輕笑一聲,“怎麼,怕本宮惹事?”
長玥恭敬搖頭。
他則是抱著懷中的白貂慢騰騰的起了身,略微居高臨下的朝長玥望來,繼續道:“整個大昭之國,本宮尚不曾放於眼裡,更彆說這小小的大昭皇宮了,嗬,縱是惹了事,扶玉美人兒且看,那皇帝與二皇子等人,是否當真敢對本宮動粗。”
邪肆張揚的嗓音,囂張至極。
長玥終歸還是猝不及防的被震驚當場。
見過囂張之人,卻獨獨不曾見過這般囂張的,隻奈何,這人囂張,卻偏偏又有那股底氣囂張。
若這人當真有心毀這大昭,似也不是太難之事,隻不過,他既是這般厲害了,既是都不將大昭放於眼裡了,那他此番來這大昭,又究竟是為了什麼?
思緒驟然纏繞,震驚的心底,疑慮重生,待努力的思量片刻,卻終歸無解。
這時,妖異之人已是稍稍有些不耐煩,挑著嗓子再度朝她問:“本宮話已至此,扶玉美人兒此際,如何抉擇的?”
長玥強行按捺心緒,即便麵色終於平靜下來,然而脫口的嗓音,恭敬之中,卻依舊是略待發緊,“宮主欲要賞這大昭皇宮,扶玉,領路便是。”
說著,緩緩起身,抬眸觀他,“宮主此際,最想去哪兒?是想去景好之地,還是想去城閣之上,居高臨下的賞賞整個京都城的地貌?”
他勾唇而笑,瞳孔內倒是略有滿意,懶散道:“景好之處,倒也敵不過美人兒如雲之地呢。”
長玥微怔。
他則是稍稍挪開目光,繼續道:“哪處的美人兒多,本宮便想去哪處逛呢。皆道深宮之中,囊括世間無數美人兒,本宮此番既是來了,總得大概賞賞大昭的宮妃才是。”
這人著實是膽子太大了,邪肆柔然,如魅如痞。此番便是入了宮,卻仍是一副色骨。
奈何,晏親王那狗賊登基也不久,想必也未大肆的招得秀女入宮,如今這大昭宮中,雖有宮妃,但怕是也並非宮妃如雲,甚至合這妖異之人心意。
心思至此,長玥默了片刻,才恭敬緩道:“晏親王登基不久,宮中宮妃怕也不多,此番去賞,宮主許會不如意。再者,那豫親王家的郡主也本是想見宮主一麵,不如,扶玉此際,領宮主去見見那豫親王家的郡主?”
妖異之人懶散而笑,意味深長的懶散道:“蘇琉此女,瞧著倒是有些順眼,奈何太過驕縱傲然,不夠體貼,倒也不是本宮所喜呢。”
他這話,無疑是話中有話。長玥倒是明了過來,這妖異之人昨日雖說對那蘇琉略微上眼,但終歸也是稍稍上眼罷了,並不曾真正喜歡。
隻奈何,蘇琉對這妖異之人,倒是用情至深,便是入了深宮為妃,悲戚之間,卻還是對這妖異之人念念不忘。
“宮主若是不喜蘇琉,似也需朝她的榮浮宮走上一遭。宮主送給扶玉的白狐,還在她手裡,宮主若是不去,蘇琉,許是會將白狐殺了。”長玥默了片刻,才極為認真的道。
妖異之人倒是不以為意的輕笑一聲,道:“本宮所獵得的白狐,若這麼容易就被一個女人殺了,這般窩囊的東西,本宮要著也無用。隻不過,白狐雖可不要,但隻要蘇琉動手,得罪本宮,倒也無非好事呢。那蘇琉,昨夜既可忍辱吞聲的坐在皇帝身邊,也並非蠢笨之人,扶玉美人兒與其為此擔憂,還不如擔憂擔憂本宮,今兒本宮與皇帝二人虛以逶迤,也是累得緊呢,此番又為扶玉美人兒套得令牌,扶玉美人兒,是否該當真領本宮去賞賞美人兒?”
柔膩膩的嗓音,魅得都快滴出來,然而若是細聽,卻也不難聽出她嗓音中的戲謔與調侃。
長玥心下無奈,卻也終歸是放棄下來,不再全他。
那白狐雖是小巧憐然,但她如今分身乏術,自也無法去救它,而這妖異之人既是持著這種態度,如此一來,那白狐是否安然度過此劫,也隻得看白狐自己的造化了。
長玥如是想著,片刻,才全數按捺心神一番,循著他的話緩道:“宮主畢竟是宮外男子,不好直接入得宮妃們的寢殿內觀望。若宮主當真要賞美,自可去禦花園。隻是,此際正午剛過,禦花園內的嬪妃應是不多。”
“無妨,本宮倒有一下午的時辰等待呢。本宮倒要瞧瞧,究竟是這大昭皇宮內的宮妃傾絕,還是本宮靈禦宮中的美人兒,如花如雲。”妖異之人懶散出聲。
長玥神色微動,恭然點了頭。
既是這妖異之人都這般說了,她也自是再無拒絕的理由。
“宮主,請。”她恭然的朝他道了一句,待他慢悠悠的點頭後,她便開始先前一步,在他身前領路。
禮殿離禦花園的距離,並不遠,隻是這妖異之人步伐極緩,走得極慢,是以,短短的一截路程,卻足足用了半盞茶的功夫。
此際正值寒冬臘月,天寒地凍,禦花園內,也有不少的光禿樹木,然而更多的,則是色彩各異的臘梅,甚至還有幾大片隻在寒冬盛放的月季與山茶。
這禦花園,假山水榭,精致秀然。
禦花園的湖心內,有幾座出水很高的亭子,此際雖是剛過正午,但那湖心的亭子內,卻又好幾名宮妃在坐,身側皆各自伺立著一名婢女。
亭子下方,湖水稍稍清澈,隱約幾處已是結冰,而湖下,則是遊魚成群,追逐嬉戲。
亭中的宮妃們,衣著華麗,色澤豔然,湖麵,也將她們婀娜倩影倒映著,彆是風味。
突然,身後腳步聲慢悠悠的停住了。
長玥也適時駐足,轉眸而望,便見妖異之人正抬眸望著那湖心的亭子,那修長的眼睛,微微而勾,妖異如華的麵上,笑得邪肆如痞,但又興味盎然。
美人兒在前,這妖異之人,怕是又開始春心而動,色心泛濫了。
長玥心下了然。
此番領這妖異之人來這禦花園,也不過是為碰碰運氣,而今不過是剛來,便已見有宮妃在禦花園內閒坐,如此,倒也好,至少,她不用再陪這妖異之人坐在這裡,從而靜待獵豔。
“湖心亭內,已有宮妃,瞧著華衣榮鬢,笑聲嬌然,宮主此際,可要過去?”僅是片刻,長玥按捺心神的朝他恭敬出聲。
他這才懶散回神,勾唇朝長玥興味而笑,“美人兒在亭,本宮,自是要過去。”
長玥心下微動,等的便是他這話。
“宮主要與宮妃們相處,扶玉自是不好打擾。此際天色也已不早,不如,宮主自行過去,長玥,則先去東宮,見機行事?”長玥繼續恭敬道。
“長玥美人兒便是這麼迫不及待的想離開本宮?”妖異之人嗓音突然一挑,勾唇而笑。
長玥恭敬搖頭。
他慢悠悠的道:“本還想與扶玉美人兒一道過去,奈何扶玉美人兒已是想離開,本宮若是強留,倒也無趣。”
說著,嗓音再度一挑,柔膩膩的繼續道:“去吧,早去東宮準備,也是應該。也望扶玉美人兒好自為之,切莫謹慎太過,從而,誤事害己呢。”
長玥神色微微一變,待抬眸觀他時,他已是輕笑轉身,慢騰騰的朝不遠處的亭子而去。
長玥瞳孔驀地一緊,凝他幾眼,待心下再度全然平靜後,才開始緩緩轉身,淡然離去,隻是待行至小道儘頭,她下意識的稍稍回眸,卻見那小道深處,妖異之人並未靠近亭子,反倒是已然轉身過來,那雙眸子,便這麼遙遙的鎖她,笑得邪肆風華,痞然與妖。
長玥怔了一下,而後故作淡然的回眸過來,足下的步子也快了幾許。
沒了妖異之人在身邊肆意調侃與算計,這心神,終歸是平和了不少。
此番故地重遊,目光所觸的任何地方,皆令她熟悉萬分,甚至於,每個地方,每道假山,每棵樹,每道青石板,皆承載著她的各種記憶。
為防猙獰的麵容嚇人,從而引起不必要的轟動,是以此番行路,長玥擇的是人煙稀少的小道走,行走之時,雖記憶湧動,悵然幾許,然而更多的,則是對前途未卜的冷沉與謹慎。
抵達東宮殿外時,那殿外偌大的一片花圃內,梅花繁盛,冷香撲鼻,無端的,竟讓人覺得渾身發涼。
那巍峨的東宮主殿,朱紅壯然的雕花木門金碧,幾名太監一動不動的守候在殿門外的兩側。
那殿前的廊簷上,偶爾有宮女如雲繞過,行走往複,倒也頻繁。
長玥掩在一棵粗壯的樹乾後方,再接著臘梅叢的遮擋,兀自朝那東宮周遭打量,一時倒覺,這東宮戒備倒也稍稍森嚴,甚至宮女如雲,若冒然上前,定是還未靠近殿門,便要驚了宮奴,從而被當做擅闖的賊子懲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