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玥目光驟然一沉,已全然無心與她多言,隻道:“小小婢女,倒是不懂進退,你家殿下讓你伺候於我,可有讓你凡事聽我之令,不得違抗?”
陰沉的話語,毫無半分情緒起伏。
浣夕怔了怔,渾身也抑製不住的顫了幾許,待抬眸小心翼翼的將長玥望了幾眼後,猶豫一番,終歸是怯懦不堪的出聲告退,最後急忙小跑而去,消逝在不遠處的小道儘頭。
一時,周遭沉寂,無聲無息,壓抑得令人頭皮發麻。
如此重逢,無喜無怒,心底深處,厚重麻木得難以附加,令長玥忍不住一遍遍在捫心自問,究竟是哪裡出了什麼問題,竟能致使她見得這心心念念之人,竟也不能如預期的那般哽咽,甚至,狂喜。
長玥兀自而立,在原地靜默半晌,待終於是稍稍斂住心神後,才開始極緩極慢的朝前踏步。
不遠處,那一身墨袍的人依舊回頭而望,那雙陳雜的目光依舊靜靜的朝她落著,並不言話。
直至,待長玥踏入亭中,站定在石桌麵前,他才手指微動,放下了掌心的茶盞,清漠而道:“坐。”
這嗓音,依舊無溫,厚重儘顯,與以前那溫笑盈盈的太子皇兄有著天壤之彆。隻奈何,明明差異如此明顯,但這人的麵容,甚至連帶額頭上那微微細小的疤痕都與自家長兄如出一轍,甚至於,待他開口之際,那排略微不整齊的牙齒,也與她的記憶全數重合。
這人,自是她的長兄無疑,若非知曉他與她一道經曆了那場巨變,心性顛覆,她自是詫異甚至無法接受自家這長兄竟已變得如此的厚重與疏離。
心思浮蕩,複雜蔓延。
長玥並未拒絕,神色微動間,緩緩屈身而坐,隨即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凝了半晌,待許久後,才低沉沉的道:“是了,許久不見,曾經故人為敵,親人,也跟著疏離了。”
說著,瞳孔微微一縮,靜靜觀他,而後似幽似歎且極為緩慢的道:“太子哥哥,近來,可安好。”
她終歸是喚了他,一句‘太子哥哥’承載的並非是這些日子受苦受難的委屈與寂寥,而是厚重得難以附加的幽遠,甚至悵然。
她甚至在刹那間忍不住開始捫心自問,她與自家這長兄許久不見,待乍然而見時,她並非是如往常那般親近的立在他麵前,笑靨如花,而是,滿身淡漠,沉重,悵惘的凝著,甚至麵容之上,連半點笑容都無法擠出。
思緒至此,悵然不止。
長玥緩緩垂眸,故作自然的避開他的目光,待兀自沉默片刻後,便聞他已緩緩出聲,“家破人亡,山河易主,這些日子,我,如何能過得好。”
緩慢至極的嗓音,染著幾分幽遠,然而語氣中的複雜與自嘲卻是展露得淋漓儘致。
長玥瞳孔一縮,心再度亂了一拍,卻是還未整理心思出聲言話,不料對麵的人再度低沉而問:“聽說,皇妹前些日子去了大昭,可曾抽空去皇陵為父皇與母後上柱香?”
長玥微怔,默了片刻,微微搖頭。
一時,對麵未再言話,那滿身墨袍的男子似是如她一般全數靜默了下來,待半晌後,長玥正要鼓起勇氣稍稍言話,不料話還未出,對麵再度揚來一道低沉至極的嗓音,“我倒是聽說,近些日子皇妹武功大增,甚至於,蕭意之這狗賊對你舊情未滅。如此,你呆在大昭的那些日子,既是無暇抽空去為父皇與母後上柱香,又可有尋過你皇嫂的下落?”
長玥驀地閉唇,神色略微翻湧,心下也突然掀了幾許波瀾,而待沉默半晌後,她再度坦然低沉的點了頭。
奈何,這回點頭,換來的並非是對方的沉默,卻是一道幽遠諷然的悲涼笑聲。
那笑聲極緩,卻又莫名的卷著幾分嘶啞,待細細而聽,卻不難發覺其中的蒼涼與悲憤。
長玥神色已是一變,當即忍不住抬眸再度朝他望來,卻見他那消瘦不少的麵上帶著幾分嗤笑與悲涼,卻也僅是片刻,他麵上所有的表情全數被他強行收斂,眨眼之間,他已恢複沉寂,甚至平靜,連朝她凝來的目光都恢複了方才的疏離,甚至淡漠。
這般的長兄,無疑是陌生的。
隻是即便如此,從他消瘦的身子與蒼涼厚重的反應來看,便知他心底壓著事,抑鬱不淺。
“嗬!我終歸,還是看錯了皇妹。本以為家破人亡,江山易主的巨變能讓皇妹認清事實,不料皇妹依舊愚昧不清,便是有機會入得了大昭,有機會接近蕭意之,竟也不曾殺了他,亦或者,為逝去與存留的家人去考量。”待片刻,他再度低沉沉的出了聲。
話剛到這兒,他嗓音微微一頓,隨後片刻,他嗓音已是挑高半許,一字一句且略微質問的朝長玥道:“而今,我再問皇妹一句,你這心底,可還仍是心係蕭意之?甚至心係到滿心之中都是它,從而分不出一絲半點的閒暇來打聽你皇嫂下落,甚至無暇去為父皇與母後上柱香?”
低沉的嗓音,質問十足,語氣中的悲涼之意儘顯,其間夾雜的微怒也是儘顯。
瞬時之中,長玥顫了瞳孔,渾身上下,陡然之間開始緊繃起來。
心底深處,似是突然間鬱積了太多的情緒,或悲憤,或無奈,或恥辱,但更多的卻是委屈!
是了,委屈!
她在靈禦宮中苟且偷生,在大昭之中苟且偷生,她受過傷,也入過閻羅殿,她悲憤過,努力過,更絕情過,自打她重生以來,她每日每夜都在想著複仇,想著高慰父皇與母後亡靈,然而一切的努力到了自家長兄這裡,卻成了什麼都不是。
是了,她不曾去為父皇母後上柱香,不曾尋到太子妃,孤身如她,獨自在蕭意之與妖異之人當中周旋,在未能報得大仇之前,她無勇氣踏入皇陵,更無勇氣去為雙親上香,甚至於,在大昭的時日,她日日殫精竭慮,苟且偷生,她沒時間與精力去尋太子妃,隻因她日日都在彆人的算計中,自身都難保,又如何有本事去尋人。
思緒至此,嘈雜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