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深眼打量著她,最後失望而歎:“鳳姑娘委實心狠!想來主子本是心善,卻被世人所逼,被你們北唐所逼,卻成了惡人,而鳳姑娘你這北唐帝姬,你這最該成為複仇惡人的人,卻是高人一等,用你那偽善的眼光看待主子。老奴,委實覺得主子做的那些事不值了!像鳳姑娘這等忘恩負義,冷血無情之人,老奴也委實不願伺候了!縱然此番歸去,主子會降罪於老奴,老奴也受了。告辭!”
說完,他轉身而去,背影僵直,決絕之意儘顯。
鳳兮指尖下的琴弦有過刹那的變調,毀了一音,隨即琴音刹那高亢,震人心房,然而這高亢之音僅持續了數十個調子,琴弦鏗鏘一聲,弦斷音毀。
不遠處的管家身形一頓,複又繼續踏步往前。
鳳兮深眼朝管家的背影凝去,朝他道:“夜公子好意,鳳兮心領。奈何鳳兮此生福薄,委實受不起夜公子這等無私。若管家回得南嶽,便替我告知夜公子一聲,以前他算計鳳兮之事,鳳兮難以忘卻,但也不會再對夜公子心生憎惡,也願夜公子莫要再插手北唐之事,安心養病。另外,他與我自小所定的娃娃親,既是雙親已然不在,北唐已然被毀,便讓夜公子也將那娃娃親忘卻吧,他該娶妻娶妾,也該兒孫繞堂,鳳兮,不願再因北唐或是我耽誤他了。這些話,望管家務必轉達。”
管家渾身發抖,轉了頭,他滿麵帶怒的朝鳳兮望著:“主子那認準之事就難以改變的性子,鳳姑娘難道不清楚?你以為你如今勸主子收手,他便能收手了?你以為勸主子忘記與你的娃娃親,他便能忘記了?鳳姑娘如今才說這些話,你就不覺得已然太晚?在主子深陷時,你這些話若是傳入主子耳裡,你不是在讓他解脫,不是在對他好,你是在害他!鳳姑娘,你就這般恨主子,就這麼想要他死嗎?”
鳳兮臉色一白:“我不是……”
然而後話未出,管家再冷聲打斷:“主子之事,鳳姑娘莫要再管。你既是對主子無情,就請無情徹底吧!是以,你這些話,收起來吧!老奴就當沒聽到了,不會傳達給主子。”
嗓音一落,他轉身便走,這次的步伐卻是比方才快了幾許。
鳳兮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搖曳不穩,而心底深處,卻似是被什麼東西緊緊纏繞,呼吸不得。
她也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有名婢女跑至她的長桌前,驚呼了一聲:“鳳姑娘,您的手指流血了!”
鳳兮這才回神,垂眸一望,才見指頭當真冒了血,想來是被琴弦所割,再看那弦琴上,也鮮血點點,微微有些觸目驚心。
“我去喚大夫!”婢女急得不行,如臨大敵似的,整個人嚇得瑟瑟發抖。
說完,她便想轉身即跑。
鳳兮適時喚住她,隻道:“我隨意包紮一番便好。”說著,話鋒一轉:“方才不是讓你們下去了嗎?你來此,可有什麼事?”
婢女似是這才想起自己還有話要稟,忙在鳳兮麵前站端,道:“府中來了幾位貴客,王爺讓鳳姑娘去大堂見禮。”
鳳兮眸色微閃,眉頭微蹙:“是何貴客?”
婢女道:“不知,隻是他們皆是三位上了年紀的老人。”
老人?
鳳兮怔了一下,隨即默猜了片刻,臉色當即一變。
行往大堂的路上,鳳兮心底沉雜。
三日之約,這幾位老者倒是守約來得準時。
隻是,這三位老者皆是北唐舊臣,他們公然來這睿王府內,就不怕自家外祖父生疑慮?
入得大堂,意料之中的,她果然瞧見了那三名老者。然而令她未想到的是,自家那外祖父正與他們同桌,麵容笑盈盈的,嘴裡不住的說這話,而那三位老者也哈哈而笑,氣氛融洽得幾近詭異。
她神色略微微滑有半許愕然,但僅是片刻便已恢複平靜。
她繼續緩步而前,待走至桌邊,三名老者已是起了身,朝鳳兮略微恭敬的喚了句:“公主。”
鳳兮神色刹那一顫。
公主?
她聽過彆人喚他“長公主”,卻從未聽過有人喚她‘公主’。長公主是東臨的長公主,即便是東臨墨池禦封,但也是彆人所給,亦如彆人施舍。但‘公主’,卻是她真正的身份,是她真正的名號,縱然北唐被滅,但如今聽得這二字,終歸有種屬於北唐的感覺了。
大抵是失神了,鳳兮渾身僵硬,惹得三位北唐老臣一怔,不由再度出聲:“公主?”
“外孫女兒啊,你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身子骨又不舒服了?”正這時,睿老王爺倒是驚了一跳,忙自凳子上彈起,幾步跨至鳳兮身邊,盯著她微微複雜與蒼白的臉色。
鳳兮回神,迅速朝他們掃了一眼,隨即微微一笑,先是朝自家外祖父道:“外祖父放心,鳳兮無事,隻是想到了一些東西罷了。”
說著,目光朝三位老臣望去,道:“那日相見,也不聞你們喚鳳兮公主,如今你們突然這般,卻是令鳳兮受寵若驚了。隻是,北唐已滅,鳳兮也是晚輩,三位便莫要再喚我‘公主’,日後喚我鳳兮便成。”
“那日不喚,是因時辰不對,不夠正式。今日臣等過來,卻因正事。自今日之後,這天下間,縱然未有北唐,但想必不久,北唐定然存矣,而公主您,便是我北唐之最了,是以今日正式的以‘公主’想喚,甚為合適。”
鳳兮怔了一下,又要拒絕,不料自家外祖父將她拉坐在凳上,朝她道:“他們要喚,便讓他們喚吧!他們這些老頭兒也閒得久了,漂泊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見著你了,他們心底那北唐夢,也該實現了。”
鳳兮神色一變,心底一湧,終歸是未再拒絕。
整個早晨,大堂屋門緊閉,屋外暗衛把守,婢女小廝全全不可在大堂外轉悠,肅肅之意儘顯。
待日近正午,大堂門才被打開,從中踏出了三名老者,最後速速消失。
正這時,大堂內的鳳兮盯了盯麵前的幾麵虎形玉佩,盯著上麵的北唐二字,心底深處,複雜交織,難以一時平息。
睿老王爺深深的望著她,麵上也漫出了幾許心疼:“鳳兮,外祖父一直都不想要你知道北唐這些舊事,隻願你放下亡國之仇,無憂的生活。奈何造化弄人,奈何你這孩子雖未見過你父母,雖對北唐無記憶,但你卻執著得緊,竟是想重振北唐。既然事已至此,外祖父也不再多言,隻願你日後,隻是,鳳兮得知曉,如今這三塊虎符已被那三名舊臣交於你手裡了,覬覦之人,定然極多,到時候,你的命途定然凶險,所以,所以……”
“外祖父無須擔憂,鳳兮有分寸的。如今的鳳兮,已不是以前的鳳兮了,定不會任人宰割。再者,若是鳳兮當真喪命,那,也是鳳兮命該如此。”鳳兮默了良久,才低低的道。
睿老王爺再度一歎,才默了片刻,欲言又止一番,良久才道:“鳳兮,於外祖父眼裡,北唐之仇,不敵你的性命。無論如何,你定要護好自己。”說著,又是一歎:“外祖父老了,也沒什麼想頭了,如今唯一在意的,便是你能在外祖父身邊送終。”
莫名的,心底突然有悲傷滑過。
讓自家外祖父這白發人對她說出這些無奈卻又無力的話,若說心底無半分哀然,那是絕不可能的。
她默了良久,才低低的道:“縱然鳳兮有所不測,外祖父還有寧王舅舅,還有若瑤郡主。”
“可你寧王舅舅,終歸不是朝蓉,若瑤,也終歸不是朝蓉的女兒。”睿老王爺歎息,眸中存有幾許悠遠與傷感,“隻有你母親朝蓉,才是外祖父真正的女兒。”
一語激起千層浪,鳳兮驚得渾身發顫。
她呆呆的望著自家外祖父,眸底疑雲重重,揮之不去。但見自家外祖父不再言語,她努力的壓下心底的震驚,儘量禁錮住心底的疑雲,讓自己不去胡猜亂想。
隨即,心底逐漸平息,臉色也逐漸平靜。
而這時,待鳳兮再抬眸時,卻見自家外祖父正好緩緩起了身,迅速且略帶掩飾般摸了摸眼睛,但即便如此,鳳兮仍是看到了他眼角那滴瞬間落下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