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及我回神,她卻是冷笑了一聲,道出來的話,令我心緒沉入穀底。
直至如今,我都清晰記得,她對我說:“是啊!鳳兮有這等運氣,是該知足!鳳兮每次狼狽不堪、性命堪憂之際,皆是夜公子出手相助的呢!隻是除了那次在姚府的狗屋救命外,鳳兮其餘命懸一線時,哪次不是夜公子害的?”
哪次不是我害的?
她怨我了,終歸是怨了,甚至是恨了。
她以前畏懼我,便將所有心思隱匿,而今,她終於不怕死的承認她恨我怨我了。
我袖中的手緊握成了拳,目光森冷的盯著她,一時無言。
養了這麼久的人,培養了這麼久的人,兜兜轉轉的,沒恨上軒轅宸,沒學會強大,卻是獨獨恨了我。
試問我夜流暄,又有何錯?
我要的,不過是要讓她堅強獨立甚至能親手報仇,但她卻是軟弱無能甚至還可笑的存有仁心,如此,她想在這世上安生立命,無疑是癡心妄想!
亦如前幾次危機,若非我出手相救,她早已命喪黃泉,而今再回首,她未感激我救她,未咎責自己的軟弱無能,卻是將一切過錯怪罪在了我頭上!
一想到這些,心底的怒氣終於難忍。
“沒用的東西!這就累了,怕了?”我朝她怒道,嗓音不曾掩飾的夾雜了怒意。
大抵是她鮮少見我如此不曾掩飾的展露情緒,微微一怔,我又道:“這幾次,你不過是受了些皮肉傷就怕了,絕望了?那日你竟還敢尋死,竟還敢讓我殺了你!我倒是告訴你,你若當真不珍惜你這條命,我現在便差人將你熔了,澆灌蒼月宮那片罌粟!你以為你當真苦,當真累?你還未受過狼群圍攻的絕望吧?你還未受過冰天雪地練功的苦吧?你還未受過被人活生生打斷筋脈後還要忍辱偷生的求饒吧?比起那些來,你,該知足了。”
藏在心底的話,我忍不住道出了一些,卻也在說過之後,再無留在此處的念頭,當即轉身離去。
我不知她會如何想這些話,若她當真聰明一點,她便該明白她此番受的苦,不過皮毛而已。
然而我未料到的是,我,終歸是高估了她。
她並未想通我的話,反而越發的沉默了。
我曾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威脅她言話,她卻是笑了,終於出了聲:“捏著下巴有何意思?夜公子若是怒了,便捏我脖子吧!”說著,又輕笑道:“最好是捏斷我的脖子。”
視死如歸般,她將對我的諷刺之意表達得淋漓儘致。
我冷了臉色,指尖也僵了一下,心底翻江倒海一般起伏不定。
我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曆來善於收斂情緒的我,在她麵前極容易土崩瓦解。
我曾將原因歸功於她太過激怒於我,但那時的我卻是不曾明白,正是因為在意,才會被激怒,卻也正是因為心係,才會這般容易被她的話影響。
我與她之間的關係不曾緩和,然而,她的身子卻每況日下。
有朝一日,管家來報,稱她在彈琴之際,斷弦傷指,吐血而暈,我匆匆趕至她屋子,同時差宮中醫官前來診治。
而待醫官在為她把脈之後,戰戰兢兢的對我道:“這位姑娘身子本是孱弱,許是進過大補的東西,是以便虧空了身子,加之皮肉受苦,又心思受創,是以……是以虛弱不已,甚至,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命不久矣?
一時間,我不知自己是何感覺,隻是一心念的想著我曾喂她吃了一枚大補的藥丸,還以此謊作蠱毒的騙她。
我臉色頓變,而後令醫官及管家等人細心的受著她,而我自己,則是入了書房,看起了醫書。
醫官素手無策,但我卻想治好她。
這世上沒我夜流暄辦不到的事,縱然是閻羅王要搶走她的命,沒我夜流暄允許,也斷不會讓他搶走。
隨後的日子裡,她日漸消瘦,暈倒的次數越發的頻繁。
我心情再度莫名的煩躁,經常於書房內通宵達旦的看書,甚至廢寢忘食。
最終,我仍舊不知該如何調養她,我甚至後悔那日竟會喂她大補的藥丸,後悔讓她堅強獨立,受儘皮肉之苦。
我甚至在想,就這樣讓她安安心心呆在我身邊就好了,北唐江山由我來打下,日後再擇些能人為她守著便好了,她不堅強不獨立也行,隻要她,活著便好。
我夜流暄從未如此的寬容慷慨,但我對她,終歸是寬容得過了度,但那時的我,卻是不自知。
最後,在研究醫書無果,加之鳳兮身子孱弱至極時,我終於帶著鳳兮去了華山之巔,參加那所謂的武林大會。
此去原因,一是讓蒼月宮坐擁武林,但更重要的,卻是尋少林寺方丈,為鳳兮治病甚至是打通筋脈。
我曾在一本醫書上看過,打通人的筋脈,可讓內力護體,能長壽延年,我內力太過陰寒,是以便想著讓少林寺方丈的內力來為鳳兮打通筋脈,沒準能治住她的病根。
雖說這種法子想來有些不切實際,但隻要有可能,我都想著嘗試,為了她而嘗試。
另外,去得華山之巔還有一大原因,那便是等那軒轅宸。
這些日子軒轅宸雖被軟禁宮中,但我卻知曉,他與南嶽皇帝終歸是達成共識,隻要他滅得了我夜流暄,南嶽皇帝便會複其王位。
終歸,我夜流暄在朝堂上翻雲覆雨得令南嶽皇帝生了除我之心,如此一來,我也是時候除掉軒轅宸,甚至趁勢直搗京都,滅了南嶽皇帝了。
我曆來喜歡將所有事掌控於手,華山之巔上,蒼月宮與秋水莊之人包抄而上,將軒轅宸的五千精兵全數圍困在華山之巔。
我要的,便是這種令軒轅宸措手不及的挫敗感,然而,我算來算去,卻漏算了管家與蘇衍未有能力護住鳳兮。
彼時,待軒轅宸的暗衛將鳳兮扣為人質,我心下焦急,但滿身的傲骨及不容人威脅的性子令我強行按捺心緒,不曾麵露憂色。
我僅是迎風而立,乾脆的拿起了長劍,遙遙的朝鳳兮的肩膀刺去。
我知曉的,軒轅宸對鳳兮,終歸有情,那所謂的日久相處露真情的事,雖令我嗤諷不已,但也正好可以稍稍利用,隻為軒轅宸不會讓鳳兮受傷,亦或是,舍不得鳳兮受傷。
果然,軒轅宸臉色大變,而軒轅宸的暗衛許是顧忌軒轅宸早前的吩咐,也開始慌亂。
我本以為那暗衛會拉著鳳兮躲閃開,而管家或是蘇衍等人趁勢而上製住他,但我未料到,那暗衛竟會慌張的推開鳳兮,卻也正是這一推,使得鳳兮身子一斜,那隻本是要刺中她肩膀的劍驀地刺中了她的心口。
我刺來一劍,不過為救鳳兮,然而命運弄人,卻是刺中了她的心窩,我甚至,甚至仿佛聽到那刀劍入心的撕裂感,那般的強烈,那般的驚魂。
一時間,全場似是死寂,我也顫抖了身形。
心底的那種大驚大震大駭之感極為的強烈,讓我抑製不住的踉蹌了身子。
待遙遙見得鳳兮心口紅了一片,我已是顧不得什麼,當即飛身朝她迎去。
然而,許是怕了,又或是怒了,亦或是求死之心明確,鳳兮爬至崖頭,跌了下去。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那樣靜止了,死寂般的靜止。
待良久回過神來,軒轅宸怒紅了眼,而我,卻終歸失了心,冷了情,徹徹底底的成了殺人閻羅,最後領著蒼月宮及秋水莊之人,將端王五千精兵,斬殺當場。
那時,空中下了雪,雪花簌簌,那漫天的白,卻是被華山之巔那成河般的鮮血侵蝕染透。
屍首橫斜中,血腥味肆意蔓延,華山之巔成了死亡之巔,鬼魂之窟,然而我卻不畏不懼,在那華山之巔呆坐了幾日。
我在等,在等蒼月宮之人從華山之巔的崖底將鳳兮尋回來。
我已是精疲力儘,又或是沒勇氣下去尋找,我就那樣一直呆呆的等,直至,等來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時,望著那屍首的衣著及發飾,一時間,我隻覺天旋地轉,光線暗淡,然後便是一片漆黑,死沉般的黑。
我夜流暄冷狠無情,被世人稱作活閻羅,我能舉手抬足之間滅掉五千精兵,然而縱是如此,卻沒人懂得我心底也有一方不可觸及的脆弱,而如今,這一方脆弱,這唯一的脆弱,也坍塌了,徹徹底底的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