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輿抬著我朝養心殿去了,正殿裡隻點了幾盞燈火,李德福在殿外候著,我緩緩往勤政殿挪步。此時的軒轅天佑正伏案奮筆疾書,眼前的一盞燈隻剩下了極少的一截子,悄悄上前將旁邊的一盞換了過去,他頭也沒抬,我不敢驚擾,隻是遠遠的站著。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他大笑著道:“好、好!”說完滿意的抬起頭,端起手邊的茶杯,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你幾時到的?朕忙著批改奏折竟忘了你。”說著他端起手裡的茶杯飲了一口。
“臣妾見您專注實在不忍心打擾。”
他又笑笑道:“朕午後讀了一篇文章,有一句覺得很有趣,給冬古貴人你瞧瞧。”
說著他遞給了我一張字條上麵寫著:“至長反短,至短反長。”這八個字。
“這似乎是《春秋》裡的句子?”我道,軒轅天佑點著頭,我又道:“臣妾隻是偶然讀到過這一句,雖然臣妾一向喜歡在詩詞歌賦上下功夫,不大精通政要史書”
“無妨,你隻說就是。”他慈愛的看著我道。
“嗯……,字麵上來看似乎覺得不通。”我端詳著這八個字道“木長自然是優勢,弱過分長成了拖累,反倒是劣勢了。臣妾想這其中想必就是這個道理的。大約是物極必反的意思。”說完我看著軒轅天佑。
“這天下事似乎都是物極必反的。朕的天下想必也是如此吧……”他又開始獨自的出神。
我笑著道:“凡事都不能過激,古語說張弛有度想來就是這個意思。”
“轟隆”一聲雷響,震得大殿發出哄哄的聲音,皇帝看著窗外道:“已經是夏末了,到底該再下一場大雨。”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不知道當年的西湖之上是怎樣一番景象。”
“蘇軾當年遊西湖,自是閒情雅興。臣妾與皇上秉燭夜談,研讀古書也是彆有一番滋味。便是月光朦朧晴方好,夜色飄渺雨亦奇。”說完我含笑看著軒轅天佑。
他讚許地看著我:“有卿如斯,往後倒不覺得長夜寂寥了。”
這話大有暗昧溫暖之意,我立刻緋紅了臉頰,隻是看著軒轅天佑,他又道:“你的故裡是江南,你可曾到過西湖?”
我擺擺頭道:“臣妾久居閨閣,並沒去過。但臣妾曾經泛舟太湖,倒也覺得雅致的很。”
我與他從春秋談到了詩詞,從詩詞談到了水土,又從水土談到了人生。不知不覺,隻言片語中能感覺到他對民間市井的向往,對山水之間充滿著期許,帝王權貴對於他似乎都不值一提。
那一晚,一直到了寅時三刻,皇帝才被李德福服侍著歇下,夜深了,他便賜我暫時歇在養心殿裡,衣服首飾穿戴整齊,隻是合眼歪著。大約卯時才到,皇帝便由養心殿去往早朝了。等天稍稍亮了,便與夏菡返回漪紅閣。路上的公公宮女見我打養心殿出來都紛紛側目,我隻好裝作事不關己一樣,徑直返回漪紅閣更衣。
宮中事關皇上的,但凡一點蛛絲馬跡也總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傳播開來。陪同太後與皇後聽戲,是宮裡例來的活動。太後在鏡清小築那裡邊喝茶便聽戲,後妃們分坐兩側陪伴說話,隨時侍候。
太後神色自若,翻看著手裡的戲折子,道:“冬古貴人,你今兒打哪來啊?”
這一句話問的沒有頭緒,我自知太後不喜歡後妃往來養心殿,前一次已經警告過了,今日大概是聽到什麼。
“回太後娘娘,臣妾……打漪紅閣過來。”
啪的一聲,太後把戲折子摔在案上,食指指著我,金燦燦的護甲閃著清冷的光芒,她道:“大膽,還敢欺瞞哀家?你以為哀家老了,但是哀家眼睛裡揉不得沙子,後宮容不下你這樣的狐狸。”
“啟稟太後娘娘,”我跪倒,聲音努力維持著穩定,道:“臣妾並沒有欺瞞您,臣妾確實是打漪紅閣過來的。”
“冬古貴人明明是在養心殿專夜,徹夜未歸,怎的倒會分身了?那養心殿是皇上批閱奏折,召見內臣的地方,你一個區區貴人怎麼登堂入室,居然還夜宿在那裡,想要勾搭皇上不理政事嗎?真是不知道廉恥。”說話的就是夢貴人納蘭氏。
這下明白了,肯定是她背地裡先一步知道了,到太後娘娘跟前告狀,離間太後與我,如今真是百口莫辯了,太後以為我狐媚惑主,所以才會動怒。
“太後娘娘,皇上召見的臣妾,並非臣妾擅自求見。皇上夜深勞碌至寅時才歇下,恰逢昨夜大雨突至,皇上便讓臣妾在偏殿裡歪著休息,天一亮臣妾就回到漪紅閣了。”
“果真嗎?哎,皇上操勞國事每每都這樣晚才睡下,太後娘娘,您瞧著冬古貴人能陪伴在案邊,這樣也好。”淑妃故意岔開話題,讓太後分心。
太後神色依舊沉默,接著道:“哀家前一次對的你提醒,看來冬古貴人是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