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崖先生像是一棵駐在歲月深處的大樹,不被洪流衝潰,就永遠卡在曆史的中間,不會隨時間流轉到下遊,到未來。
以至於他剛才迫不及待,問他何時才能退位讓賢,將位置讓給小師妹。
小師妹上位的時候,就是他得見先生蒼顏的時候。
一棵樹太過葉繁如蓋,它越是擎天蔽日,蔭蔽的生靈就越多,可被它光環抑製的小草小樹同樣也就越多。
他已迫不及待要看到先生的蒼顏白發。
他的先生知道他心中所想,也理解他這種迫不及待的心情。
苦崖臉上沒有小樹挪活,大樹挪死的悲傷,隻是通過學堂四壁環視四顧。
“有一天你也會明白的,單調是什麼,枯燥是什麼,乏味又是什麼,千年如一日又是什麼。”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輕聲道:“以前我總覺得,寧願辛苦了我自己,也不要你們遭這個罪,所以一直都擔著。但現在快要擔不住了。”
他悠然神往,“被這個書塾束縛了那麼久,不知道遠方的河山是否秀麗如初?”
他起身離席:“不知道清冷豔絕的歸墟海底,是否還有晶貝吐息,幻境如夢?”
他步出門檻:“夜來南風起,西瑤的女子是否還樂意為我打開一扇窗,垂下一根代表爛漫之約的吊繩?”
身後的墨袍公子急忙叫住他的老師,“先生,要下雨了。”
通常他都“老不死”,“該死的”,“老師”,“先生”,這樣混雜著呼喚著學堂這位大儒。
恍惚間多少年了呢。
仿佛好像隻有剛剛這一聲先生,蘊含的感情還和昔日初入書塾時一樣真摯。
他的老師沒有回頭,哈哈大笑出門去。
“三載江湖白發生,你的先生不過隻餘三年的壽命了,彆說一場雷暴雨,就是一場腥風血雨,他都能抵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