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蒹葭(2 / 2)

“你好煩啊。我不用你管。”胤禛用力推開麵前這個煩人至極的小女子,看到她因站不穩而摔在地上,薄唇冷冷吐出兩個字,“活該!”

“你!”淩若一陣氣結,若不是見他喝醉了酒,她才懶得管他。好疼啊,抬起撐地的手,發現上麵破了好大一塊皮,火辣辣的疼。

胤禛將壺裡最後一口酒飲儘,揚手將酒壺拋入池中,大聲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血。人生得意需儘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哈哈哈!”他在大笑,卻聽不出絲毫開心之意,有的隻是無止無儘的悲傷與難過。

“我想要的求之不得,不想要的卻一個又一個。”他止了笑回過頭來,眸中有無窮無儘的悲傷,令淩若深深為之震驚,“鈕祜祿淩若是嗎?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淩若大約明白了,胤禛心裡應是有喜歡的人,但是卻不能與之在一起,反而他不喜歡的人,譬如自己,卻一個個被塞到他身邊。

淩若猛然想起之前墨玉的話,今夜是八阿哥大喜的日子,胤禛與八阿哥是同胞兄弟,沒理由不去的,如此說來應是從那裡來,難道胤禛喜歡的是八福晉?

淩若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被驚叫出來,這個猜想實在太過驚人了,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與她,原來皆是傷心人。

許久,淩若上前扶住他,輕輕道:“妾身不能回答貝勒爺的問題,但是妾身曾聽佛家說過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彆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隻有真正經曆過這八苦方才是完整無缺的人生。”

“愛彆離……求不得……放不下……”胤禛喃喃重複著淩若的話,一遍一遍,許久,他抬頭朝著高懸於夜空的明月伸出手,然後緩緩合攏,月依舊在那裡,他什麼都抓不住。

忽地,他抱住淩若抵在她的肩上放聲大哭,像一個小孩般哭泣,仿佛要將心中的痛苦與悲傷都渲瀉出來。淩若從未想過一個男人可以哭得那麼傷心那麼無助,更無法想象高傲、冷漠如胤禛也會有哭泣的時候,想來,他心中應是愛極了她……

如此想著,心中竟生出一絲心疼的感覺,默然無語……

許久,哭聲漸漸止住,當胤禛抬起頭時臉上已看不到一絲淚痕,唯有淩若清楚,剛才那一切並不是幻覺。

“陪我坐一會兒吧。”這一刻胤禛的眼神清明無比,看不出一絲酒意。

“好。”淩若沒有拒絕,陪他一道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寒意隔著衣裳滲入肌膚,淩若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冷了?”胤禛睨了她一眼隨手脫下長袍披在她身上,不容拒絕。

聞到衣上屬於胤禛的氣息,淩若臉微微一紅,低頭環抱雙膝靜靜坐在胤禛身邊,聽他指著天上的星星一個個告訴她叫什麼名字。

“這顆是牛郎星,那顆是織女星,每到七夕時,兩顆星就會離得很近。”說到這裡胤禛神色微微一黯,恍惚道:“以前她總問我什麼時候能到七夕,這樣牛郎和織女就可以團聚了。”

“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她知道不該問這個,可是又忍不住心中好奇。

“湄兒嗎?”說到這個名字,胤禛嘴角浮起苦澀的微笑

眉……湄……蒹葭池……淩若眸光刹那一亮,仿佛有一道閃電在腦海中劃過,令她豁然開朗,脫口而出道:“蒹葭池是為八福晉而建?”

話出口她才意識到不好,她隻是猜測胤禛喜歡的人是八福晉,又不曾證實,怎能這樣不負責任地說出來呢,萬一錯了可怎麼辦。

胤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自嘲道:“你猜到了嗎?八福晉……”天知道說出這三個字時他的心有多痛,簡直像有針在紮一樣。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她說她喜歡西湖滿池蓮花盛開的樣子,所以我為她建了這個蒹葭池,希望她能夠天天看到,可是她並不稀罕,連看都不曾來看過一眼。”胤禛的聲音是強行壓抑後的哽咽,“十餘年,我守了她十餘年,可最後她卻離我而去,沒有一絲留戀……”

淩若不知該從何勸起,她經曆過,知道這種痛不是輕易可以撫平的,良久才道:“貝勒爺有沒有聽說過彼岸花?”

胤禛沒有回答,隻以目光示意她說下去。

淩若抿一抿耳邊的碎發,娓娓道來:“彼岸花又稱曼珠沙華,相傳這種花,花開不見葉,有葉沒有花,雖是同根生,卻永遠不相見。有人說,穿過這些花,曾經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那麼,人就可以重新開始。”

他明白,她這是在勸他放下,他也想放下,可是十餘年感情,不是一朝就可以放下的,否則他也不至於這麼痛苦。

“世間真有這種花嗎?”胤禛被她勾起一絲興趣。

“也許吧,誰也不曉得。”淩若的目光有幾許迷離,她也很想知道是否真有這種花,又是否穿過這些花,她就可以徹底忘記容遠,忘記彼此的十年……

“與你說話似乎挺有意思的。”說了這麼一陣子,心似乎沒有痛得這麼利害了。

“貝勒爺以後若是再想找誰說說話,妾身隨時願意奉陪。但是下一次希望……”淩若故意停住話鋒,似笑非笑的望著胤禛。

“希望什麼?”他知道她是在等他問

“希望貝勒爺不要再喝這麼多酒,否則您還沒醉妾身先醉了。”她佯裝醉倒的樣子,令胤禛為之失笑,這女子實在很有意思啊。

他搖搖頭正要說話,忽覺胸口一陣煩悶,緊接著胃裡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將今夜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幾乎全是酒,隻有少得可憐的食物混在酒中。

“貝勒爺你要不要緊?”淩若顧不得身上沾到的嘔吐物,趕緊扶住胤禛問。

“我沒事,歇會兒就好了。”待將胃裡的東西悉數吐出來,胤禛才覺舒服些,他抹了抹嘴角靠在淩若身上,眼皮沉重的抬不起來。

“侍從在哪裡,我叫他們送您回去休息。”淩若等了半天都不見胤禛答應,回頭一看發現他竟然已經靠著自己睡著了,任她怎麼喚都不醒,急得淩若不知怎麼辦才好,現在這麼冷的天若任由他在外麵睡,必然要生病,可是此地隻有他們二人,她對貝勒府所知有限,根本不知要把他送到哪裡去好。

思來想去,眼見夜色愈深,淩若唯有咬一咬牙,將胤禛扶回自己的居所,儘管隔著好幾層衣裳,她還是能感覺到胤禛結實的身體,一路上臉紅得發燙,所幸無人看見。

好不容易將胤禛放到床上,淩若已經累得快散架了,她不想吵醒已經睡下的墨玉,隻好自己去打了盆水來,將胤禛與自己身上的汙穢物擦去,又給他脫靴子蓋被子,忙完這一切,淩若又累又困,倚在床榻邊一步也不想挪動。

目光落在胤禛熟睡的臉上,閉著眼的他沒有了平日裡那種淩厲尖銳,倒生出幾分柔和之色,胤禛長相本就極其出色,可惜他平時老板著一張臉,好似彆人都欠他幾百兩銀子一般,教人避之唯恐不及;他若肯多笑笑的話,也不至於被人說刻薄寡恩了。

這就是她將要伴之一生的男人啊……

想起她與胤禛真的很可笑,第一次見麵他對她說:想死就離遠點;第二次見麵他警告她:但凡聽到一點風聲,我都唯你是問;從無一句好話,可就是這樣可笑的兩人,如今卻要共度一生。

她是他無數女人之一,他卻是她的唯一,上天何其不公。

今後的歲月她該怎麼去麵對他,是與其他女子一般以色侍人,竭力去討他歡喜嗎?曾幾何時想過,在這貝勒府中寂寂終老,不爭寵不奪愛;可是今日墨玉之事讓她明白一個道理――我不犯人,人卻會犯我。

想要無寵安然終老,不過是一個夢罷了;沒有底線的退讓換來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懸崖絕壁,粉身碎骨。

權勢――隻有這兩個字才能保證無人敢欺她鈕祜祿淩若,而這一切,都建立在眼前這個男人的寵愛上。

湄,一個近水近岸似水似岸極動人的一個字。

湄兒,那就是胤禛藏在心底的名字,從不知道原來京城有名的冷麵阿哥還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麵,胤禛啊胤禛,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而我又該以何種心態去麵對你……

想著想著,淩若竟倚在床榻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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