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暢春園後,立刻有扈從康熙的侍衛領了胤禛往春暉堂走,今日的暢春園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比平常不知嚴密了多少倍,尤其是康熙居住的春暉堂,其戒備程度怕是連隻蒼蠅都休想飛過。
一路下來,胤禛不記得自己究竟過了多少個崗哨才到春暉堂正堂,守在裡麵的赫然是時任保和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的張廷玉。他朝胤禛欠一欠身後,沉聲道:“皇上就在裡麵,四爺趕緊進去吧。”
胤禛答應一聲,轉身進了內堂,裡麵燒了炭火,卻不是很暖和,因為窗子有半扇是打開的,從窗子外麵可以看到飄雪重重的夜空,雪比他來時又大了幾分,如柳絮一般紛紛揚揚的從空中墜落,偶爾有那麼幾片飄到屋中,旋即化為雪水。
康熙靜靜地躺在床上,渾濁的雙眼看著窗外的雪夜,錦被下的身子難以看到起伏的痕跡,李德全就守在他旁邊,還有弘曆,紅著雙眼站在一旁。
儘管心中有著許多對未來的擔憂,但看到康熙的這一刻,胤禛依然忍不住悲從中來,四十餘年來,皇阿瑪的雙眼永遠都是睿智清明的,在雲淡風清間看清一切,容不一絲渾濁,而現在……
再英偉的人也敵不過歲月這把利刃,胤禛越想越傷心,忍不住一聲悲呼撲到床榻前,流淚道:“皇阿瑪,兒臣來了,您龍體可還好?”
康熙慢慢轉過頭來,一絲淺淡的笑容出現在臉上,旋即看了李德全一眼,後者會意,對弘曆道:“曆阿哥,皇上有話要與四阿哥說,咱們先出去罷。”
弘曆亦是個曉事的,當下紅著雙眼點點頭,隨李德全一起走到外頭。
待得屋中隻剩下他們父子二人時,康熙方才輕歎了一聲,虛弱地道:“老四,可知朕連夜召你來所為何事?”
“兒臣不知。”胤禛跪伏在床前,淚流不止。
康熙輕斥了一聲道:“忘了朕是怎麼教你們的,男兒流血不流淚,有什麼好哭的,何況朕還沒死呢!”不待胤禛答話,他又道:“朕在位至今六十有一年,膝下有二十多位皇子,眾皇子當中朕原寄希望於胤礽,可惜他位居太子之位四十餘年,卻依然擔不起朕的期望;老大粗鄙,老三能力不足,老八倒是有能力,可他母家出身過低,而且老八這麼些年來處處學朕,卻處處過猶不及,朕寬容,他比朕還要寬容,朕是以寬容治國,他卻是以寬容攏絡人心,第一次廢胤礽時,滿朝文武竟有十之八九站到了他那邊。”在說到這裡時,他重重歎了口氣,“隻是這樣的寬容,隻會令吏治越加腐敗,最終走向無可挽回的地步,所以他不是朕要的那個人。”
胤禛靜靜地聽著,不敢接話,康熙在歇了一會兒又道:“老九老十便不說了,至於老十三,他是一個真性情,想什麼便是什麼,從不加掩飾,這樣的人同樣不適合為君,還剩下一個老十四與老十七,老十四犯的是與老九一樣的毛病,至於老十七,他還太年輕,許多事都缺乏曆練。至於你……能力有,手段也有,朕觀你多年,所作所為,皆是以朝廷為先,這很好。不過同樣的你也有缺點,喜怒不定,待人不夠寬容,有時候易被情緒左右了判斷,朝中說你是冷麵王爺,也不算冤枉。”
胤禛聞言忙道:“兒臣知道自己尚且有很多不足,往後兒臣必定改掉這個缺點,請皇阿瑪放心。”
“那就好。”康熙欣慰地點點頭,從旁邊費力地摸出一幅字來,上麵隻有一個大大的忍字,待胤禛接過後道:“把它掛在南書房,每日都看一看,彆忘了朕今日的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