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頓在那裡,而那女子知有人來,緩緩轉過頭來。映著窗子的光,有一個陰暗的影子,那側臉的線條很好看。待女子完全轉過身來,麵對著梁薇,梁薇亦適應了光線,一個美麗的女子便浮現在她眼見。
鴨蛋臉麵,修眉俊眼,細挺的鼻梁下是欲語還羞的紅唇。長發垂順,綠衣綠裙,滿身純淨的古典氣息,佇立在這個現代化的大樓裡,倒令人有些失重。這種風格的美女,梁薇是喜歡且豔羨的,她崇信她爺爺,也便跟著迷戀古老典雅的一切。
梁薇確定自己不認得她,便露出職業化的微笑,將普通話說得抑揚頓挫:“你好,我是梁薇,請問是你找我嗎?”她一向不敢說“您”,怕露了口音,叫人知道自己是哪裡人,一旦提到家鄉,她縱使可以敷衍幾句了事,卻也要在心中掀起一陣波瀾。
來人臉上卻沒有一絲笑,點一點頭道:“我叫竹猗猗,你難道不記得我了麼?”
梁薇試探著問:“不好意思……我們見過嗎?”
竹猗猗向她走近一步道:“我的名字是你給我取的……”
梁薇眉頭皺得差一點把眼珠子擠出來,“我是不是聽錯了?我給你取的名字?彆名、網名、筆名?”
“就是名字,被人稱呼一生的那個。”
梁薇摸不著頭腦,狠盯著竹猗猗那張美麗的臉,膚色白中泛青,像是精美的瓷器,泛著冷光;晶瑩剔透的眼睛像是照著陽光、沐浴著秋風的葡萄,又含著許多幽怨的光茫,與她對視,周身不覺間會有一股涼意。的確是不認識啊!她穩住自己,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是嗎?我給你取的名字……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記得?”
竹猗猗神情淡然,用清冷得幾乎能令人聽到露珠落在葉片上的聲音道:“2010年你開始寫一部小說,我是你小說裡的人物,我的名字當然是你取的……”
“等等……你說2010年?”
竹猗猗被她打斷,便頓了一下,卻並不接話,而是繼續說:“我既然是你寫出來的人物,人生當然也是你給的……”
梁薇聽不明白,便伸著頭仔細往她臉上看,末了說:“難道你來找我,是要我為你的人生負責任?可是,咱們國家還沒有準許同性結婚,你想去哪裡注冊,我並沒有意見。不過將來我可不去人工授精生孩子,要麼你生,要麼去領養。”梁薇一緊張,開玩笑的尺度就很過頭。梁薇從履曆、才能還有外表上看去,很自然會被歸於古典清純才女,所以第一次見識她的玩笑話,總會被狠狠地噎一下,大有三觀被毀的感覺。
可是竹猗猗是個例外,那淡然的神情叫人琢磨不透,輕淡開口說:“我不是在說玩笑話,我真的是你小說中的人,我托夢給你好幾次,卻都沒有辦法跟你說話,隻好出來見你了。”
“出來?從一本書裡爬出來?”梁薇依舊說笑,“拍恐怖片的話,可以考慮一下這個鏡頭,效果應該還不錯,最好出來後,還要抖落身上沾的字,正是那句:子不語怪力亂神……”
“你不是一直在做一個夢嗎?那都是因為我試著想跟你說一些話,可是每一次……”
“被鬨鈴打斷了?哈哈,我也不想的,可是要上班的。”梁薇見自己的話沒有造成她臉上的異樣表情,倒有些惱火了,“你是不是也討厭起貝多芬來了?”她的鬨鈴聲正是貝五——命運交響曲,“登登”命運驚惶的敲門聲,被鬨鐘演繹得聒噪不堪,實在是將人逼出美夢的利器。
竹猗猗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無奈,梁薇暗自一咬牙,為這小小勝利而歡欣。忽然她伸出了纖纖玉手,將梁薇拉住,梁薇連忙要將手抽回,她反而逼近一步說:“你在小說裡寫的我,真身是青竹,在一個月夜,一滴露水落在我身上,後來那露水竟然成了我的心。我是竹子精……”
如此無稽的話居然說得出口,竟還強逼著梁薇聽,梁薇在心裡罵聲“活見鬼”!竹猗猗身上穿的是綠色交領棉麻衫,本來也是梁薇私下裡愛的文藝裝扮,然而這時看來就完全是神經病的標配了!衝著她生得好看,跟她姐梁端綺長得還有幾分像,梁薇不想完全拉下臉來,便笑嘻嘻地說:“這創意還不錯,我們這是廣告公司的確需要很好的創意,不過我不是創意部的。找錯人了……”
梁薇奮力要甩開她的手,趕緊遠離這個有幻想症的美麗姑娘,可是卻甩不脫。無奈地狠盯她一眼,突然眼前一花,美人忽地一發虛,卻顯出一株竹子來。她驚得想尖叫又發不出聲,低頭一看,見拉著自己手的不是人手而是竹葉了!驚怕到極點,反倒冷靜了,想細細再看一看,然而那竹葉卻一閃,又恢複成人手。她抬頭,看到的還是竹猗猗……額上冒汗,失聲驚問:“你是人是鬼?”
“竹子精……”她重複方才的話,仿佛在嘲笑梁薇記性原來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