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梁薇現代人科學化的觀點看去,那樣深的酒窩與下巴中間的窩窩一樣,都是顯性遺傳,極有可能遺傳給子女,端綺與子靖都有,怎麼她就沒有呢?轉念又一想,她原是表兄妹結婚生下的,遺傳之上本就容易繼承那些不好的,她的相貌能夠清秀依舊,隻少了一個小小的酒窩,已經難能可貴。
他們的父母,梁薇的娘親秋玉娘最早離世,緊接著便是他們父親竹棣,再然後便是子靖與端綺的娘親竹方氏。他們的生活本就清簡,老人家們去後,就是端綺持家。他們三人年紀都輕,沒有什麼謀生之道,又有一個是癡兒,不得不靠先人留下的財產過活。
一年前,他們的大伯竹棠來信,希望他們姊妹能來京中過活。原本,端綺與子靖姐弟已決定帶著妹妹去了,可是緊接著端綺就摔壞了腿,這便就耽誤住了。端綺受傷,梁薇又不見好,過去那一段時間,他們過得委實辛苦。若不是來了一個姓趙的人,看中了他們家的房子,願意買下,他們大約連日常的花銷也沒有了。現如今,他們家的房子,其實已全是趙家的,他們不過是暫時借住在前院。
他們去京城,而桑伯年歲已大,葉落歸根,是再不願再去彆處。那趙家人心地善良,願意讓桑伯仍舊留在家中當管家,而桑彪將他們姐弟三人送到京城後,仍舊返回,服侍老父。
那一夜,他們說到很晚,又收拾東西。桑伯又在一旁囑咐許多話,竟還要桑彪在包袱裡裝上許多辣椒,說是北方人不愛吃辣,他們一離湖南,隻怕就吃不到這樣好的辣椒了。桑彪哭笑不得,不忍違背父親的意思,隻得都裝了。因為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便要離開,便在前一晚去辭彆趙家人。這趙家人又贈給他們一些盤纏,端綺堅決不要,還率弟妹向他行禮,謝過趙家長久的照顧。
梁薇是不習慣給人下跪的,可是看到端綺左腿不便,還是堅持著跪下行禮,心裡一酸,也不知怎地就跪下了。端綺起身,梁薇慌忙去扶住,回到前院時,他們與趙家兩個用人擦肩,她聽到他們小聲道:“他們家妹妹剛好,姐姐卻又……哎……”
這一聲歎,深深刻在梁薇心裡。那深深的愧疚透著時空,與現實中她的心境是那樣相合。現實裡失去三年記憶後的梁薇,每每想到家人就會愧疚難當,難道那三年所發生的事情,便是她像是小說中這般,深深地傷害了自己的家人?而且那人,便是端綺?
一想到這裡,她竟害怕起來,想到了那個滿含怨氣的竹子精——竹猗猗。她想,那個清絕脫俗的女子,無疑是她以姐姐為原型寫的。竹猗猗滿含著怨氣,難道就是因為小說中的自己,深深地傷害了她的轉世——竹端綺嗎?她怕,好怕……她是那樣深深依戀、敬愛著姐姐,斷然不願如此傷害她,可是越想到,就越覺得與現實中那三年發生的事對得上!
夜裡,她躺在床上,驚怖地想到夢魘的感覺——夢中萬分痛苦,做夢的人亦明知是夢,卻怎麼也無法醒來,自己如此正陷身於夢境,會不會也有那樣的一天……
竹猗猗既然怨氣重得能使她自己自小說中活過來,跑到現實中去,那又是什麼不可能!
梁薇再也按捺不住,“忽”地起身站了起來。夜是那樣安靜,叫人不由得要放輕了動作,放慢了呼吸。她輕盈出門,抬頭看月光清冷,在心中輕輕一歎。左側便是子靖的房間,她走過去本想輕輕敲一下門,然而伸出手卻發現那門隻是虛掩。推門而入,輕聲喚道:“子靖啊……”
借著從窗子裡透進來的月光,她看到子靖正酣睡在床上,聽到她這輕輕一喚,機警地以手撐床,豁然起身,動作敏捷得好似一頭小豹子。他睡眼醒忪,看到走來的是梁薇,忽然想了起來,自己倒先笑了,仍舊倒在床上,口齒含糊地問:“怎麼了英姿妹……睡不著嗎?”
梁薇關切地嗔怪:“你也是,睡覺門也不關好,現在天氣還好,若是冷天,要凍感冒的。”
子靖仍舊閉著眼,哼了兩聲道:“習慣了……”
“什麼叫‘習慣了’,你一向睡覺不關門?”
子靖道:“之前你不是身體不好麼,也可能大半夜的突然跑出去,要隨時防備著的……”所以,梁薇隻輕輕一喚,他就機警地起身,而看到走來的正是“英姿妹”本人,就又倒在床上睡去。
“又是因為我……”梁薇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愧疚。
她走過去蹲在床邊,盯著子靖的睡臉看了一會兒,又用手指戳一戳他的鼻子。子靖覺得癢癢的,便伸手揉了一下,歎著問:“怎麼了英姿妹,你為什麼事煩心,睡不著嗎?因為我們明天就要出發趕路?哎……這又什麼啊,我與你雖然都沒有見過咱們大伯,可是都是一家人,他一定會對咱們好的……趕路也沒有什麼要緊,雖然很遠,可是路上又有美景,各地風俗又不同,應該是很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