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卓仙歎息道:“這兩年,老夫心中時常會湧出寂寥之感,也許不必等到一百年之後,老夫便會自行離世……”語氣既有悲壯,又有淒切,再加上他雪白長須與蒼老麵容,令人聽之不忍。
梁薇忍不住擔憂,滿麵堆笑地勸道:“您老人家主宰了一切,任何事情都如您所願,竟然還不開心嗎?為什麼會寂寥呢?您身邊有很多可愛的人陪伴您,您還養了像仙鶴啊、梅花鹿這樣的寵物!而且,您老人家還養得活各種各樣的蘭花,多了不起!”
穆卓仙聽了她這可愛的話語,嚴肅、清俊的麵龐上露出一絲笑來,他不常露出這種神情,所以這一絲笑似雪下草芽,不容易叫人發現。
梁薇忍不住道:“您老人家為什麼總這麼嚴肅,想笑就笑啊!我見過跟您外形類似的山居道長周潛光,一樣的白須白發,在他身上如雲似紗,飄逸溫雅,而在您這裡如雪似冰的……他有一個那麼氣人的孫女,都還可以那樣,為什麼您不可以?”
穆卓仙便道:“老夫年輕時也是溫潤的外貌,隻是‘高處不勝寒’了近百年,一直不笑,時間久了就忘了怎麼笑。而周潛光,直到晚年心中亦有所戀,心頭總有溫柔在,容貌自然永遠溫雅。”
梁薇訝然道:“您老人家連他也知道得這麼清楚啊?”
穆卓仙微笑道:“老夫雖然從未見過他,但與他神交已久,乃是老夫的‘小友’……”
“小友?”梁薇忍不住笑。
穆卓仙道:“老夫三十幾歲時,他才出生,不是小友是什麼?”
梁薇笑著點頭道:“是,的確。”
穆卓仙揚頭望著碧藍的天空,又是一陣悵然,道:“老夫年輕時眼高於頂,從未愛過誰。人到中年,便心如止水;老年之時又獲新生,生命無窮儘……哎,說是‘少年戒色,中年戒燥,老年戒貪’,老夫全無這些煩惱,無欲無求,無恨亦無愛,隻將天下當作棋盤。於是在老夫眼中,天下便隻有黑白兩色。這‘黑白’不是‘黑白分明’的‘黑白’,而是黑子與白子,而執子之中全是老夫一人……無聊啊無聊……人總要有一件事一個人將心牽絆住,太過”
“依我看,您老人家很是轟轟烈烈啊,誰能如您一般下成這盤大棋啊?就比如周雪桐,她上趕著導演這場大戲呢,可惜才氣智謀不怎麼夠用……”
穆卓仙望著她,一臉認真地道:“老夫正是因為太無聊,才想找一件艱難的事打發一下時光,如今成了,又要如何是好呢?”
梁薇無言以對,沉默半晌道:“如果這麼說,那我就敢保證,我絕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不是什麼仙女轉世,也不是什麼妖精附體。因為我死都無法理解您老人家的世界,我無聊時的時候,看一本書,寫幾張字就又開心了……”
穆卓仙抬著下巴,下拉著嘴唇,神色嚴肅而沉著地想了一陣道:“你怎麼說不能理解啊……”回身向宮門口的牌匾一指,“你看了這三個字,不是說讓人覺得無趣,老夫一定沒有一般人的快樂與煩惱,其心性不可琢磨……”
梁薇一陣苦笑,撫額道:“你那個密室裡的機關真的有用啊!在這個島上都不能隨便說話……不過,一百年還有很久,您老人家能從溫潤的玉變成冰,也就能從冰再變成玉啊!”
穆卓仙將頭輕輕一點,微笑道:“你若願意留下來,老夫將一身本領儘傳於你,老夫有事可做,那就有可能!”
梁薇後退一步,笑道:“那我承認我是仙女轉世,因為我隨時可能會被天庭招回去,不能陪伴您很久,所以……您老人家可以選更有挑戰性的人,就比如白絮兒,您把她培養成比周雪桐更利害的人物,不是更有意思?”
穆卓仙眉頭微皺,一副認真細想的樣子,而後道:“好主意!那你快去吧,他們都在等你。”
梁薇點一點頭,轉頭欲走,心中又十分不舍,滿心的離愁彆緒,不知該如何說。她歪頭望著他,笑一笑問:“您老人家確定,我若是掌握好氣息,便可禦風而行?”
穆卓仙道:“確定。”
“那您老人家確實不會輕功?”
“又何必騙你!”
梁薇“嗯”了一聲,走到她麵前道:“雖然您救了我,幫助蘇賦雲還有洪碎玉,還讓許多混賬糊塗人得到了懲罰,但是我還是不能原諒您拿一個小孩子煉藥的事!所以……”她拖長了腔,不見下文。穆卓仙忽覺頜下一疼,伸手去捂,而梁薇“格格”一陣笑,將手一揚,手中兩根銀絲,乃是她趁著與他說話時拔得他的胡須!
梁薇怕挨他的拂塵抽,靈巧地向後躍了兩步道:“這是懲罰,您老人家追不上我,就不要計較啦!下次再見,我再跟您磕頭認錯!”話音落地,腳下一轉,便向台階下衝去。
穆卓仙忍不住大笑兩聲,又傷感地搖一搖頭,步履緩慢地轉身回去。
梁薇在山道上輕輕幾個點躍,便進入到雲霧繚繞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