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太子之命,傅宣弘輕車簡從,又一次來到鳳尾城。
到達的這天,這裡正下著一場小雪。
天居然並不冷,一點風也無,那麼點小雪好似柳絮飄落,溫柔得毫無寒意,秀氣得仿佛你接到手中也會是暖暖的。
他們馬蹄聲急促,一到這裡也不由得慢了下來。
鳳尾城外的“曉晴水閣”乃是傅宣弘爺爺傅展圖昔年所建的彆苑,來到這裡眼見天色已晚,他便帶著眾人在這裡投宿。
這個水閣建在曉晴湖上,三麵環水,景色十分秀雅。
晚上,傅宣弘漱洗過後便來到房間休息。這個房間位置是整個水閣最好的,看得到最美的風景,也一直屬於他。
房間裡因為一直都有人打掃,進去便是一股香風撲麵。可大約是因為少有人來住,讓人隻覺得香卻沒有感到暖。傅宣弘進去就被這股香味環繞,甚感厭惡,於是打開通往觀景台上的門好通一通風,散一散這令人膩煩的味道。
前門後門皆開,冬日寒冷的風便在屋子裡流動,侍女怕凍著傅宣弘,一時請他去彆的房間坐一會兒再過來,一時又給他加衣服,一時又要生火盆……
傅宣弘給她煩得受不了,便命她出去。
侍女離去,室內僅留他一人。穿堂而過的風,將蠟燭吹得僅剩一盞,屋子裡的香味也散得差不多了,他便走去關上了門。
門一關,風頓時小了許多,但仍有風自觀景台方向透了進來,吹著一角白紗簾在昏暗的光線裡輕輕飄動,冷冷的空氣浸入衣物,輕撫著皮膚,透著股陰森之氣……
傅宣弘於是走去關門,看到外麵的湖水在微光裡泛著淡光,黑綢緞一般,信步走了出去。空氣冷冽,又和京城如利刃般撲麵而來的冷不同,這冷顯得溫柔而沁人心脾。他心頭一快,便站在觀景台上極目遠眺。
天色暗沉,他所能看到的不過一泓黑幽幽的湖水,以及陰陰的遠山。雪花疏疏幾片,悄無聲息地落入湖水中,在暗夜裡尤其顯得靜謐。
他想到離開京城時,明明看到那裡已是千裡冰封,可是這裡竟仍是水波蕩漾。兩下相去不遠,可是天氣卻差了這麼多,他笑了笑,將手臂放在欄杆上,放空了回憶,就那樣看著眼前的風景……
可是,他祖父跟他說過的話,還是溜進了他的腦海裡——
不是素節公主,不是榮兒,可總會是與她們相似的人,你沒得選!與其如此,為何不選一個你見過的,而且有幾分了解的人呢?
素節公主,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傅宣弘就料到爺爺將很快跟他說起。榮兒卻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新人物。
那天,他祖父自宮中賞雪宴回來,便喚他去書房說話。他走進去,一眼看到一個年輕女子——腰肢纖細筆直,身姿挺拔如竹,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綰成光潔簡單的發髻,露著纖細的脖頸。
女子雙手負於身後站著,正抬頭看著牆上的字畫,身上透著一股英氣與天真。自她的雙手與半麵邊,傅宣弘看出她膚色不甚白,心裡登時一跳:童千姿居然將頭發綰了起來!
可是,他來我家做什麼?
他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小心翼翼地走到她旁邊。女子警覺地轉過頭,傅宣弘想到從前被她頭發甩的種種尷尬情形,連忙往後跳了一步。
可是待她將臉轉過來,傅宣弘看到的卻是一張臉型與周雪桐相似的桃子形臉,而非童千姿的瓜子臉,她正是李尚榮。
原來是認錯了人,回想到自己方才的舉動,傅宣弘臉上一陣不好意思。
“你鬼鬼祟祟乾什麼呢?”一個嚴厲的聲音道。
傅宣弘一轉頭,看到他爺爺就就坐在書桌之後瞪著他,嚇得冷汗直冒。而且,很顯然,他方才的可笑舉動,全被他爺爺看在眼裡了……他窘迫至極,喚聲“爺爺”低著頭,也不敢說話。
“乾什麼呢?”傅展圖自書案後站起,緩緩往外走,瞪著他不依不饒地問。
待那股威嚴的力量走到身旁,傅宣弘迫於壓力,隻好道:“我……我方才看她……以為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什麼人?”傅展圖問。
傅宣弘小聲道:“一個姑娘……”
傅展圖眉毛一挑,冷哼一聲道:“真是廢話!”頓一頓,又緩和了語氣道:“這是你姑姑,還不快見過!”
“姑姑?”傅宣弘頭一抬,隻看到一個李尚榮在場。
傅展圖便指著李尚榮道:“今日宮中宴會上,她來參選公主陪侍女官,太後很喜歡她,素節公主與她亦是熟識,我便認她當了乾女兒。這樣,她不就是你姑姑了?”
傅宣弘看她年輕頗輕,之前又聞所未聞,突然出現,而且一下子就成他姑姑了,令他老大不願意,但還是輕聲喚:“姑姑……”
李尚榮歪著頭,一臉有趣的樣子看著他道:“從來沒有人這樣喚過我。我喚太後‘姑姑’,你又喚我‘姑姑’呢,還挺有趣呢!”
傅展圖笑眯眯地道:“你覺得有趣那最好啦,以後他總是要這樣喚你。”
李尚榮想了想道:“是不是我喚哥哥是‘哥哥’,哥哥還要喚彆人‘哥哥’嗎?”
傅宣弘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起來,暗道:好個傻姑娘,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傻……然而抬頭一看,卻見他英明一世的爺爺,居然被這名話逗得滿臉笑容,連連點頭道:“確實如此,你很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