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走了那人,轉頭問豆寶:“大娘和你娘她們,不是去挖野菜了?”
“不是吧!”豆寶道:“我娘說,要跟奶奶和大娘一塊兒,回娘家借銀子,走的時候沒挎籃子!”
林寶月一皺眉。
......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落嬰坡。
周氏被親娘連推加搡,推出了大門。
大門隨即在她麵前狠狠合攏,隔著籬笆門的枝葉,她嫡嫡親的親娘,壓著嗓子警告她:“你這個賠錢貨,再敢回來打秋風,老娘打斷你的腿!”
她弟弟煩躁的聲音傳來:“娘,彆搭理那個乞丐婆子!我要吃糖醋排骨!”
“好好好!”娘的聲音滿是疼愛:“娘給你做糖醋排骨!!”
周氏宛如泥塑木雕,木然在院門前站了半晌,一直到聞見了甜甜的味道,才慘然一笑,慢慢轉身。
糖醋排骨啊!
就光聽這個名字,她都忍不住要全身發抖......她怎麼配聽到這麼富貴的飯食。
她長到十五歲,從沒吃過一口肉。
是一直到嫁進婆家,才知道肉是什麼滋味兒的。
她在家時,還沒灶台高,就要天天幫弟弟做飯,弟弟愛吃甜,家裡又有“嫁”出好幾個姑娘的銀子打底,日子是真不錯,供得起弟弟隔三差五吃肉,十天半月吃回糖,甚至個把月,就能吃一回最最富貴的飯食,糖醋排骨。
那個味啊,又酸又甜又有肉香,聞著都饞人啊,口水嘩嘩的!
有一回,她實在饞得狠了,悄悄把濺到鍋台上的一滴糖拈起來,正想送到唇邊,就叫她娘瞅見了,罵了一嗓子,一腳把她踹了出去。
她踹得實在太狠了,她的頭都跌進了灶口,火把頭發燎著了,嚇得她在地上哭喊打滾,胡亂拍著自己的頭,聽著她娘在旁邊大罵她不要臉偷嘴吃,罵她八輩子沒吃過東西,罵她一個賠錢貨怎麼配聞糖味兒......
打那之後,她看見娘就打哆嗦,弟弟把飯扔地上她也不敢吃。
看都不敢看一眼。
她娘說,她可把她給馴出來了。
那是她娘,唯一一回提到她名字的時候,這麼高興。
她怕娘,怕得厲害,她知道今天娘不會給她銀子,可是,她就是想試試。
她也不敢要家裡的錢,就想讓娘,把這些年從她手裡拿走的錢,給她一點點,一點點就行!
她婆婆待她跟親閨女一樣,頭一回張這個嘴,她一文錢也拿不回去,她哪還有臉回那個家!
可娘就是不給。
她娘說了,我養你這麼大,你的命都是我的,你還有臉問我要銀錢!
要不是你不要臉勾搭了漢子,嫁給鄰村的癩子起碼能多賣十兩銀子,能供你弟弟吃一年肉!
過不下去?過不下去就對了,不要臉的賠錢貨,不配過好日子!
你不活了?不活你就去死,給老娘死得遠遠地,彆臟了我老周家的地!
周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可不論走多快,走多遠,哪怕她跑起來......她娘那罵聲,還是跟個濕抹布一樣裹著她,滿頭滿耳朵,心肝肺,全都灌得滿滿的!怎麼甩也甩不掉。
她看著眼前的山崖。
她娘讓她死得遠遠的,那這裡夠不夠遠了?
娘家回不去,婆家又沒臉回,少一個人吃飯,她的小豆花,是不是就能多吃一口飯了?
她輕輕笑了一聲,朝著山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