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葉楚話鋒一轉,道:“可是,在這個世上,卻是有一種人是為了別人而活著,這種人,你說他軟弱,他卻能為了自己的家人麵對一切凶險,你說他優柔寡斷,他卻可以在保護你時,拿出驚人的果斷和毅力;很多時候連你自己都會被他弄糊塗,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葉楚看向秦飛樓,眨了眨眼睛,將眼底的酸意硬壓下去:“眼下時間還早,正好我們還有空,我就給你講一講我父親的事吧,也順道告訴你,他為什麼覺得委屈虧欠了我。”
葉楚深吸一口氣,看著窗外那一株已經開始樹葉發黃的小樹,輕緩的聲音裡帶著像霧一樣淡淡的空落。
“父親也葉家嫡子,從小武學修為就很高,許多人都將他看成是下一代族長的繼承人,那個時候,葉楊那老東西也是儘全力培養著父親,那架勢分明就是會在將來將自己的位置傳給他。”
“作為葉家嫡子,他不僅要支撐起葉家,成為葉家所有人的天,還要為葉家延綿子嗣;可是母親在生我的時候傷了身子,從那以後再難懷孕;父親跟母親的感情很深,也深知自己家人的劣根性,如果這件事讓葉楊他們知道,恐怕他們一定會想儘辦法的為父親納妾,或者是攆母親離開葉家;為了保護母親,父親就將剛生出來還是女嬰的我說成是男孩兒,從那以後,我就成為葉家的嫡孫。”
“隻是,這嫡孫之位豈是這麼容易坐的?葉家是武學世家,所有的男孩兒都要被送到連武堂去學習,我自然更不能例外;我清楚地記得小的時候,因為練武太苦,我不止一次的在母親麵前掉眼淚,那時母親見我哭,都會拿著鬆子糖來哄我;可是有一次我發現,在把我哄好哄睡之後,母親會抱著我哭,在那時我就知道,看見我落淚,看著我承受著本不該承受的一切,母親有多心疼。也是從那時開始,以後練武就算是再苦再累,我都不哭了。”
“可隨著我年齡的長大,父親他改變了主意;有一天他將我高高的舉起來,讓我親手摘了一朵最喜歡的石榴花戴在頭上,他對我說,等他贏得了今年的武鬥大會,他就會在葉楊和眾位長老麵前公布我的真實身份,他要我變回女兒身,要我像個尋常人家的姑娘那樣,不再在練武堂裡出一身的臭汗,也不要我再在冬天雪夜裡因為練習武功而承受著刺骨的冰寒。父親告訴我,當姑娘可以穿很漂亮的裙子,可以在頭上戴很美很美的珠花,還告訴我所有女孩子在長大後,都會遇見一個願意為了她遮風擋雨的大英雄,那個大英雄會牽著她的手陪她看風花雪月,伴她走四海天涯。”
“父親口中的‘女孩子’對我來說實在是太新奇太美好了,所以我連猶豫都不曾,直接就答應下來。可是,那年的武鬥大會的確是改變了我的命運,隻是,這命運不是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的,而是將我推進了另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事後從母親的口中知道,這些年來父親一直覺得他對我有諸多的虧欠,他覺得是他剝奪了我的生活,甚至覺得自己很卑鄙,明明是他自己想要保護自己的妻子,可是他卻將這個重擔和責任推到了我的身上,讓我來替他扛下了這一切。所以,在看著我漸漸長大後,看著我像個男孩子一樣跟一群男弟子練武廝殺時,他才會如此愧疚不安,想要為我爭取換回身份的籌碼。”
說到這裡,葉楚垂下了眸子,臉上雖然是笑著的,可是,在她的眼底,卻是靜靜流淌著濃重的哀傷。
“殿下,聽見我說了這些,你是不是覺得我父親是個很傻很沒用的人?明明想要保護自己的妻子,可卻無法狠下心來對待我;其實,他根本就沒必要有這麼強烈的負罪感;我是他的孩子,就算他利用我,我也是心甘情願,他怎麼就能笨到既想要護著我的母親,又想要護著我呢?為了護著我們兩個人,他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才會被人鑽了空子,讓那些賊人們有機會將他置於死地。”
“其實對他來說,大可以活的自私一些;葉家的榮譽算什麼?有他的性命重要嗎?我就算一輩子不恢複女兒身又怎樣,反正這種日子我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自己像個男孩子一樣生存;可他呢?總是天真的想讓身邊的每一個人幸福,到最後,卻連自己的這條命都搭進去了。這四年來我們在葉家飽受欺淩、看儘白眼,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他在天有靈,看見我與母親過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的心裡可曾後悔當初的決定?”
秦飛樓安靜的陪著葉楚站在她身邊,跟她一樣,看著窗外那棵小小的樹苗,聽著她似帶著追憶般的輕柔嗓音,隻覺得心裡有一塊地方,一會兒酸的難受,一會兒又軟的綿長。
“阿楚,你剛才說,在這世上有一種人是為了別人而活著的,你是不是在說你父親?”
“……”葉楚安靜的垂著頭。
看著這樣的葉楚,秦飛樓繼續道:“我不覺得你父親是個傻氣而沒用的人,我反而覺得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勇敢的人之一。”
葉楚一呆,抬起頭就朝著秦飛樓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