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年碗轉曲塵花(1 / 2)

“老人家,你的年紀也大了,您還記得,在明安初年間,可見過一位白衣茶女?”何師爺也略微回想起當年守薇山上那一抹素衣風姿,一時間有些感慨。

老嫗渾濁的老眼中不動聲色地一抹躲閃,隨即微微歎道:“當年豔茶一度風靡,淮安誰人不知,曲姑娘唇間一道燕子銜泥價值千金。隻是可惜了那般風姿凋零,豔茶也因為朝廷禁止,轉而敗落了。”

何師爺一點頭,老嫗說得確是實話。

“那您可在最後之時,見過那名曲姑娘?”

“唉,淮安那年大旱,百姓鬨饑荒……昔日歌舞升平宴,落得門前冷落鞍馬稀,本就是落魄茶女,被人許了婚又拋棄,哪裡還有什麼好日子呢?”老嫗言語間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滄桑。

何師爺心裡鬆了口氣,轉頭又問道:“看來您是見過那位姑娘了?”

“以前是見過的,每次城裡大戶人家迎之下山時,軟轎倒總會路過這裡,後來,就不知道咯,大概是嫁了山中獵戶,或者是年紀輕輕,香消玉殞也說不定。”

何師爺鬆了口氣,道:“叨擾老人家了,我們這就告辭。”

說罷,看著破敗的屋子,惻隱之心乍起,在桌上放下一錠銀子,帶著侍衛轉身離開。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老嫗輕輕鬆開了懷中摟得死緊的女娃,女娃抬頭間,露出一張沉靜果敢的俏臉。

然而,讓人更為驚訝的是,那女娃眉眼間,竟然與顧蓮蕪有六七分相似!

然而,顧蓮蕪身子豐潤,眉眼裡都透出屬於少女的嬌憨與靈動,眼前的少女,卻是身形瘦削,一雙眸子裡,滿是沉靜與機敏。

“茗兒,回屋睡吧,夜裡涼,多加條毯子。”老嫗疲倦的聲音透出絲絲悵然,“明日裡不用賣酒了,去山裡給蘇獵戶家送兩壇酒吧。”

“知道了姥姥。”少女答應著,扶著老嫗的胳膊,輕聲道,“姥姥,我扶您回屋歇息吧。”

“不必了,我還不想睡,你先進屋吧。”老嫗歎了口氣。

“好吧,姥姥早些歇息,有什麼需要,叫我便是。”少女無奈,隻得轉身進屋。

月色淒冷,茅屋的矮窗前,月光水一樣的傾瀉,老嫗渾濁的老眼盯著那水色的月光白,陷入一片沉思。

恍惚間,她憶起了當年的守薇山上,那人也是一襲白衣,清雅如同九天之上的泠泠月華,眉眼如畫,瞳似不可見底的幽深寒潭,終年無波無瀾。

在初春的第一樹雨前龍井發芽時,白衣傾身,溫雅朱唇銜住芽尖最嫩的一抹嫩芽兒,輕輕采摘,放入青泥製成的小甕中,用龍眼炭或者相思炭細細烘焙,製成上好的雨前龍井。

守薇山上一眼泉盛來的泉水,燒到八九分燙,三分茶葉置於雪玉茶壺底,執銅壺添得七分滾燙冽泉,待茶葉靜置壺底,再淋一圈泉水均勻澆上壺璧,待水汽將乾,纖手執壺,略傾壺身,鳳凰三點頭間,霎時香氣四溢。

再一細瞧,隻見湯色豔綠,一縷清香直鑽鼻尖,再細品,一線入喉,回甘無窮。

一道燕子銜泥的工序,配著一手無雙茶藝,引得多少香客慕名而來。

老嫗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淒涼。

沉吟半晌,費力地蹲下,身來,枯瘦的手摸索著青石板的地磚。

隻見牆角一點石塊凹凸,枯手略微用力,不多時,地板出現一個小小的暗格。

顫巍巍地從那小小的暗格裡摸出一個沉香木盒子,倘若旁人見到,定會驚訝一個山野老嫗家中,竟私藏了如此貴重完整的沉香木。

像是要決定什麼一般,老嫗雙手打開那木盒,裡麵隻有兩件物什:一小罐茶葉,一支鳳首金釵。

細細擦著那金釵上的灰塵,破塵的金屬光澤在月光反射下透出幽光,像極了當年女子離彆時的淚眼。

執釵的手頓了一頓,像是想起什麼一般,老嫗終究將那木盒重新封存。

殊不知,那悄悄開著的門縫裡,一雙少女的睿然眼睛,早就將老嫗的舉動瞧了去。

第二日,顧淮良在一處民宿處出來,一眼便看見熬了一夜的何師爺。

“大人,可算找到您了!”何師爺一見這尊能將自己整的雞飛狗跳的活菩薩,當即迎了上來。

“師爺怎會在此?”顧淮良疑惑道。

何師爺苦著一張臉,卻又想起顧夫人昨晚的話——不準透露是誰讓他來的,心裡打了個冷戰,隨即眼珠一轉,道:“哎呦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吧,顧夫人昨兒頭風犯了頭疼得厲害,請了郎中也不如何管用,您又不在家,可急死我們了!”

“阿嫵?她……怎麼了?”顧淮良心裡一緊。

“貌似下官聽說,府中一小廝行了偷盜之罪,被發現後死不認賬,還說滿嘴胡說八道,說是老爺指使,再加上查賬時數目對不上,一時間氣急攻心……您還是趕緊回去看看吧。”何師爺滿口互掐,準備給顧夫人下套,卻沒想到,他這信口胡掐,卻全都說到了點子上。

顧淮良皺眉:“速回城中!”

一隊人馬迅速集結,顧淮良直接讓馬車跟在最後,瘦削的身形跨馬而上。

行至村口,卻見一戶茅屋內走出一小姑娘,身姿瘦削輕靈,一襲布衣也擋不住那嫻靜氣質。

“姥姥,我去給周獵戶家送酒了,粥在鍋裡,您記得喝,下午我儘可能早些回來。”少女沉靜而有條不紊的聲音傳來,不知怎的,讓顧淮良的心停頓了一下。

說罷,少女轉身出了門,在看到一隊人馬時,眼中略微訝異地看了一眼顧淮良這領頭之人,隨即低頭,默不作聲地轉身朝山裡走去,小小的身影並未有一般孩子的好奇與貪玩。

隻是,那小姑娘無波無瀾的一眼,卻掀起了顧淮良心中驚濤駭浪。

太像了!怎麼可能這樣像?!

那眉眼精致間,儼然是他夢回了十幾年的曲兒!

顧淮良想下馬,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隻能看著小姑娘穩定的步伐慢慢消失在茂密山林間。

“師爺,這間屋子裡住了什麼人?”顧淮良停下了腳步,沉聲問道。

何師爺停下來,心裡隻想快點將顧淮良騙回城內,隨即如實答道:“這家隻有一個七十老嫗和這小姑娘,小姑娘的父母在大旱那年去得早,留下老人家一人留在山裡喂些糠穀野菜,才拉扯大了這小姑娘。”

“小姑娘人懂事,小的昨夜來尋大人時,便是借宿在此。”

看著顧淮良仍然眉頭緊鎖的樣子,又補充道:“不過微臣給這老嫗留下了些銀子,算是積德行善。”

“嗯……”顧淮良心不在焉地應著。

“哎呦,大人,您還回不回城裡呐?一堆公事還等著,顧夫人還病著呢!”何師爺苦叫道。

“走吧。”說起顧夫人,顧淮良終究是回了回神,悵然道。

卻見那農家小姑娘進山後,遠遠地朝那人馬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是挪開了眼睛,山間風微微吹在臉上,吹開了小姑娘嘴角翹起的一抹得意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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