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什麼?”艾喲喲冷冷笑道,“我不過是想給你們送一份賀禮。”
“不……不要了。”赫連雲若顫顫巍巍地吐字,鳳亦雪不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女孩,怎麼會出現這麼恐怖的眼神,好像要生吞她一般。
艾喲喲提起桌邊一壇上好的梨花白,手指咚地一聲戳開壇子上的紅布,對著壇口,仰頭咕咚咕咚喝起來,蜜色的酒液順著唇角流下,流到雪白的頸子裡,沾濕了她的白衣。
“爹爹,這首歌,是女兒送給爹爹和景王妃的賀禮。”不知是否是酒喝得太多太急,艾喲喲說出最後幾個字,吼中有些沙啞。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自稱女兒,也會是最後一次喊他爹爹。
鳳靳羽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牽著赫連雲若的手坐在一邊。
“你不要像上次把宴會布置成靈堂,現在又唱哀樂吧。”有鳳靳羽護著,赫連雲若又開始牙尖嘴利。
“不會!”艾喲喲笑了笑,手指撫上琴弦。
其實她根本不會撫琴,為了和鳳靳羽有共同語言,她像風烈邪討教,很努力學了許久。
想不到第一次彈給鳳靳羽聽,竟是慶祝他與彆人的婚禮。
這樣的雖然琴藝算不上動聽,幾乎是笨拙的,但她清越的歌聲讓人心神一驚。
“聽說幸福很簡單,簡單到時間一衝就衝淡。曾經的海枯又石爛,抵不過你最後一句好聚好散,能不能當成彩排,形同陌路的結局真傷感。如今破鏡難重圓,愛情這場比賽,認輸好難。不是穿上情侶裝就可以裝情侶,不是小心翼翼就能重演這場電影。我會不會堅強?會不會頹唐?隻留寂寞陪我說說話。不是穿上情侶裝就可以裝情侶,不是模仿你的習慣就能離你更近,太堅強是軟弱,太頹唐是折磨。我該怎麼整理你給過的溫柔。不是穿上情侶裝就可以裝情侶,不是天下有情人最後都能在一起……”
一首輕快的旋律,卻透著淡淡的無奈憂傷。
鳳靳羽眸子深了深,緩緩閉上眼,那個倔強的小身影,這些年一直和他穿著同樣款式的衣裳,不經意模仿他的動作,眼神,原來都是為了和他更接近啊。
原以為她會大哭大鬨,可她一滴眼淚都沒流。
他知道,她不是沒流淚,而是心裡滴著血,卻傻傻微笑,不讓他看見……
喲喲……
“羽……”赫連雲若撩起他的發絲,嬌豔的唇覆上他的唇,鳳靳羽卻已經沒有知覺,連躲閃都不知道了,他腦海裡全是她哭花了臉,她小小的身子掛在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喊著他“爹爹。”
爹爹。
爹爹!
爹爹……
“爹爹,你念的這闕詞叫什麼?你再給我念一遍好嗎?喲喲記不住。”十歲的她在馬車裡,窩在他的懷抱,揪著他的衣襟。
她還小,還不全懂那闕詞的含義,但他冰雪般深情的聲音念起來就像唱歌一般,好聽得不得了。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不對不對,應該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就要朝朝暮暮。”她固執地撅起花瓣般的小嘴,認為他一定是念錯了。
“那不工整。”
“不工整又怎樣?就要朝朝暮暮!”
“好!依你。”
“爹爹,你不許拋棄我,朝朝暮暮也不要拋棄喔。”
“好,太陽升起來又落下一萬遍,一萬萬遍,都不拋棄。”
淚水模糊了眼眸,她卻看不見,他不會讓她看見,因為他已經閉上了眼,卻抹不去她的身影。
耳畔她沙啞的聲音拉回了他的神智,她默默念著,那般固執:“兩情若是久長時,定要朝朝暮暮。”
原來,她也在想著這闕詞。
原來,一切從未改變,卻又全然變了樣。
“還真是不學無術,令人惡心。如此簡單的詞,都念錯。”赫連雲若不屑譏笑。
“嗬嗬。”艾喲喲淡淡一笑,忽然噗通一聲給鳳靳羽跪下,響響地磕了六個頭,銀色的發絲像逃不脫解不開的棉網鋪散在地麵。
每一下就是咚得一聲。
每一下都是心碎的聲音。
每一下都斬斷糾纏的情絲。
她從十歲那年,被他收養,那一夜他穿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像從天而降的神,帶著冰雪的氣息,她像一頭保護自己的小獸,敵視地一把抓過去,抓破他的臉,他碧綠的眸卻像月兒般彎起。
那一刻,是她此生見過的最美的一副畫,直到許多許多年以後,也不會忘記……
她總是愛和人打架,弄得全身臟兮兮不敢回家,不管刮風下雨,他就那樣一直站在門口等她,夕陽在他身上鍍了一圈金邊。
他將她扛在肩頭摘梅花,那種梅花瓣小小的,紅紅的,鑲嵌一圈銀絲邊,叫銀線梅雪。
他將它們種滿了整個雪隱王府。
他說,那是他們的家。
他為她洗過腳,他為她洗過內兜,是他救了她,在她最孤單最害怕的時候,他給她全部的寵愛。
他將她視若珍寶,寵到無法無天,如果他都覺得她膩煩,不要她了,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心痛和眷戀。
心裡有些孤單……
“感謝爹爹的養育之恩。祝爹爹百年好合,白頭偕老。”沒人看見她的表情,沒人看到她眼角一閃而逝的剔透光亮是什麼,隻是她的聲音暗啞得不成人聲。
艾喲喲再次起身,額上已經因為磕頭而破皮流血。
她大笑著轉身,走向船頭,望著天邊流雲,風吹起她單薄的裙擺。
“下湖捉魚去咯!”她足尖一點,像魚兒一般噗通跳入冰冷的湖水。
“朕陪你下湖捉魚。”緊接著,又是噗通一聲,風烈邪隨著艾喲喲跳了下去。
畫舫越離越遠,直到穿上那一對壁人消失不見。
初春的湖水冷得刺骨,風烈邪拖著她虛弱的身體向湖岸遊去,她環著他的脖子,像依靠生命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