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料定接下來的一幕是暗藏的殺手會一擁而上,拚殺昏天黑地,婚禮血流成河。
北辰染卻出乎意料地笑了笑,對玄冥軒平淡說了兩個字:“繼續。”
玄冥軒不愧為丞相,冷靜的氣度絲毫不亞於北辰染的大氣,鎮定地念起誓詞。
鳳靳羽冷哼一聲,眸中冷光穿過眾人,連北辰染都不被他放在眼裡,直視艾喲喲,清冷的聲音揚起:“幼,到爹爹這來。”
艾喲喲不敢想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來到這裡,從那麼高墜落又數日杳無音信,他一定擔心得心要碎掉,心中一遍遍設想過她可能發生的情況,恐怕夜夜都合不了眼吧。
風吹起他白衣的一角,他的眼睛布滿血絲,整張臉都蒼白得不像話。
隻是瞧了一眼,她的心就像被扔進十八層地獄遭受淩遲。
如今看見她嫁給北辰染,他的心也會流血吧?
不能想,不能再想下去。
她怕再想下去眼淚就會跟著流出來。
艾喲喲淡淡地彆開臉,不去看他。
鳳靳羽瞳眸一縮,似乎意識到什麼,情不自禁又喚了一聲:“幼——”
他每次總這樣喚她,不是雪陌舞那般情切體貼的“喲喲”,也不如風烈邪那一聲“小乖乖”叫得纏綿魅惑,僅是一個單字,甚至是麵無表情的,但卻總震動她的心弦。
羽,帶我走,我們回家!艾喲喲心中發出悲泣,可她決不能說出口,絕不能流淚,絕不能暴露任何心跡,她還沒有拿到解藥,她絕不能讓他死!
四個絕字,讓她彆無選擇,她現在就像在鋼索上行走,身上又壓著刀山,不是被壓得血肉模糊,就是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但她必須走下去……
鳳靳羽心中不斷猜測著萬般可能,可要等的答案遲遲未現,卻見她握住了北辰染的手。
“染染,這個是你說的故人嗎?”艾喲喲握住北辰染的手,似乎被鳳靳羽冷厲的眼神嚇到,躲到北辰染的身後,“他,有點可怕。”
“他不會傷害你,何況,有我在。”北辰染笑得無害,伸臂將艾喲喲攬在懷中。
陡然間,一陣冷風吹過,吹亂了鳳靳羽的衣角,將那比風還冰冷的聲音吹進他的耳中,將他整個人冰凍。
為什麼她的話這麼陌生!像是變了一個人。
鳳靳羽忽然憑空躍起,眨眼間便站在艾喲喲身前,見她不安地往北辰染懷中縮了縮,鳳靳羽的心好似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帶起血花無數。
“幼,我們回家,爹爹來接你了。”鳳靳羽一把擒住艾喲喲的手。
北辰染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卻沒有阻攔,平淡的眼神不漏掉二人絲毫的表情。
艾喲喲隻是靜靜地看著鳳靳羽,目光中沒有任何留戀、不舍、牽掛,有的隻是淡漠,甚至還有一點懼怕,好似若不是這次相見,他們隻是個毫不相關的路人。
“染染說我們是故人,但我真的不記得你了,請放手。”她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本以為,緣結得那麼長,那麼深,是什麼也抹不去的。
本以為那隻手,會握著一輩子走到天荒地老。
當那隻以為會握著一輩子到老的手從手心抽離的一刹那,所有溫度都消失了,鳳靳羽感覺拿抽走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他的魂,甚至這副軀殼都會瞬間化為齏粉,被風吹散。
沒有了她,他和這漫天遊蕩的塵埃還有何種區彆?
沉寂數秒,鳳靳羽忽然扣住她的手:“你以為你能騙得了我嗎?你以為一句話就能抹掉我們的過去?我不信你會忘了我。”
她吃痛地哼了一聲,用另一隻手去扳他的手指。
一根根地扳開,他卻死也不會放手,那種是抵死的堅決,堅決到緊緊扣住她手的力度將她差點捏碎。
“放手。”艾喲喲掙紮著,但眼睛一直不敢和他對視。
鳳靳羽非但不放手,反而將她的另一隻手也扣住,放在胸口的位置:“它……告訴我,絕……不放手,就像……從前……你愛我……一樣……”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他說起來,卻是那麼艱難,明明沒有受傷,卻像垂死的人,斷斷續續,停頓了數次,終究是說不完。
這恐怕是他這輩子說的最長,最浪漫的句子吧,如今卻支離破碎,像他的心一樣。
他是個不愛說話的人,甜言蜜語也從來都不會說。
相同的一份痛,正因為他不善表達,什麼也不說,注定要比彆人承受的痛苦更多十倍百倍!
在苦再難他都放在心裡,他不善表達,也不會表達,心疼了,愛了,思念了,心痛了,所有的情緒都隻是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幼——”
他斷斷續續說著那個句子,就不再說話了,隻是用手指點在他的心上,又放到她的心口。
明明婚紗很厚,他的手指隻是輕輕一點,可那指尖的冰冷卻能一下刺進她的心裡。
“我不記得從前了,也不想記得從前。我不管從前和你是什麼關係,我現在過得很幸福,我隻想愛染染一個人。”她的語氣帶著央求,卻是不容忽視的決絕。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日那十六個糖葫蘆掉在地上,即便臟了,她也會拚命去撿。
他終於明白,當日他在畫舫上對著她宣布要娶雲若,對她說出好聚好散,她的心會有多絕望。
他終於明白,當日她笑著跳入湖中,說去捉魚,那微笑有多難。
鳳靳羽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刺穿,眼神一點點渙散,心如刀絞,一口血生生噴了出來,染得她純白婚紗,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他忽然蹙起眉,隻是靜靜看著艾喲喲,說不清那表情是無助,不信,難過,悲傷,還是絕望。
她本以為他要堅持,要說幾句怨她的話,那樣她心裡也會好受一點。
不想他卻緩緩抬起手,像是使儘了全身的力氣般艱難,手指覆上她婚紗上的一團血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臟你的喜服。”他顫抖的手指不停地給她擦弄臟的禮服。
幼,我的幼,你是跟爹爹鬨著玩對不對?
幼,我的幼,在爹爹麵前,你可以無休止的淘氣,可現在不要淘氣了,還不好?爹爹沒有多少日子了。
幼,我的幼,這是你對我的懲罰嗎?那你快些懲罰我吧,懲罰好了你就會回到我身邊,對不對?
幼,我的幼,你不要心痛,爹爹沒有流淚的,隻是笑不出來,爹爹一點也不痛的,真的不痛,所以你也不要心痛,不要傷心。
鳳靳羽不停地用手替她擦拭婚紗上的血跡,就如當日她擦那弄臟了的糖葫蘆,擦了好久,久得像一個世紀那麼長,卻擦不乾淨,如何也擦不乾淨。
他隻覺得指尖挨著的布料一點點撤離,接著頭上一痛,眼前一下子黑了下來。
她被帶走了,一瞬間天昏地暗。
他下意識地用最後一絲力氣伸出手,去抓緊,卻什麼也沒抓住。
他終於想起來要說話,可一張口,卻還是來不及把那最後一句話出來。
原來,身後湧出一大批殺手早已逼近他,他一向機敏過人,武功高深莫測,可他卻一點也沒聽到。
被打了,他也不知道。
他還是呆呆地站著,好似沙堆人偶,一動不動,任由那些殺手將他像沙袋又踢又打。
無數的攻擊襲來,他躲也不躲,終於無力招架,倒在地上,身體流出的血,很快就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湖泊。
他伸出手,按在胸口,這個位置,為什麼會像壓著千斤重的巨石,為什麼連最簡單的呼吸,都變得這麼難?
他忽然移開手指,不敢碰胸口,生怕一碰就會碎掉。
她說過,沒人擁抱,我還能自己擁抱自己。
於是,他慢慢地,慢慢地收緊手臂,他想要擁抱自己一下,因為實在太冷了,明明是夏天,為什麼會這麼冷,這麼冷。
那一日雪下得很大,那一日銀線梅雪開得很美,那一日,有個孩子騎在他肩頭,摘下一片梅花瓣戴在他發間,那一日,那個孩子對他說,戴上我的花,你就是我的人,而他微笑著在心中,許下一生不變的諾言。
想到這裡,他笑了,笑得極淡極淡,卻從沒這麼美。
無數的拳腳落下來,連那些殺手都不知道踢了他多少腳,多得連他們都不記得,數不清了。
誰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知躲閃,還是根本就沒打算躲,隻有那雙清冷的眼眸一直盯著她,哪怕是踢到眼睛,踢得眼睛都出血了,也不肯閉上,不肯移開眼神。
就那麼用出血的眼睛,一直望著她。
那種眼神,就仿佛即將墜下十八層地獄的亡魂,依舊苦苦盯著看不見的天空,苦苦想要抓住一絲人間的光明,不肯放棄。
她靜靜地看著他,心如刀割,也隻能靜靜地看著他,像他受了苦不發出一點聲音一樣,安靜。
人家都說,痛了就哭出來,喊出來,放聲大叫大哭可以減輕身體的疼痛,心裡的壓力。
可那個傻瓜,總是這樣,總是這樣,不愛說話,從來都什麼也不說,痛也不喊,不哭。
傻瓜,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喊出來呢?
是不會表達,還是不想讓我知道你在痛?
你痛了,我也會痛,所以,你不會讓我知道你在痛,你怕我痛。
我痛了,也不會喊出來,也絕不會哭,絕不能哭。
我如果發出一點帶有感情的聲音,你就真的會死,而我,不能讓你死。
所以,我,是不會哭的!
“無趣!”北辰染微微蹙眉,瞪了一眼玄冥軒,“你將朕的婚禮搞砸了。”
酷刑:羽染舌戰孰是孰非(勿漏)
“聖上恕罪。”玄冥軒將北辰染的血鞭遞上,抱歉地躬身,其實昨夜他與北辰染正是商議此事。
北辰染料到鳳靳羽一定會來,憑借他的武功足以一招斃命。
他壓根沒將鳳靳羽放在眼裡,他根本沒打算浪費時間在一個隨時可以取走性命的人身上。
是玄冥軒擅自做主讓殺手埋伏,用來試探艾喲喲的。
北辰染接過血鞭,緩緩走向鳳靳羽,他要讓這個本就不該有的遊戲,快點結束。
就在這時,北辰染看到那個倒在血泊裡的男人,終於嘴唇動了動,用極輕極輕的聲音,或者說,根本沒發出聲音,對著那個穿著婚紗的女人說了一句話。
他就感覺禮服的衣擺一緊,他知道那是她的手,他知道,那句話她也聽到了。
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汩汩地從心臟噴薄流出,瞬間冷卻,變暗。
“放過他,好嗎?”艾喲喲輕輕地說。
“娘娘!”玄冥軒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他一直懷疑艾喲喲是偽裝,但當她真的阻攔北辰染,他的心竟也湧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本該乘勢戳穿她的假麵,為何說不出口?甚至還本能地想提醒她不要暴露?
“娘娘,雖然這位故知從前救過您的性命,但畢竟破壞了您的婚禮。”玄冥軒說道。
“他救過我的性命嗎?”艾喲喲故作驚詫問道,太好了,終於有了台階。
北辰染眼中冷冽的怒火直射過來,好你個玄冥軒,壞我大事!
玄冥軒故作不見,吞了吞口水,接話道:“回娘娘,此人確實對娘娘有‘大’恩。”
“染染——”艾喲喲搖著北辰染的衣袖,撒嬌乞求,“染染,既然他對我有恩,如果我眼看著恩人被殺還無動於衷,我還有什麼心肝?放過他,行嗎?”
他可以對天下人狠心,殺儘天下,騙儘天下,算儘天下,獨獨她是個例外。
隻要她一喊他的名字,“染染”兩個字就像符咒一般,立刻軟化他的冷酷如魔的心。
除了讓她離開之外,他確實什麼都能允了她。
北辰染一聲長歎,衝殺手揮揮衣袖:“壓入天牢。”
鳳靳羽的出現再有威脅力,在北辰染的強大麵前就像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婚禮正常進行,入夜還沒有結束。
那個女人穿著純白的婚紗,一直在笑,一直在喝酒,一杯接著一杯,從來沒有像今天喝得這麼多,酒壇翻了,她還在喝,一直喝。
她軟倒在北辰染懷中醉得不省人事,迷蒙的眼眸在他麵頰流連,喃喃地說:“染染,我給你個跳舞,我給你唱首歌。”
她抱他很緊,幾乎整個人貼在他身上,手裡還提著酒壇,酒液灑在他手背,那麼冷。
“你醉了。”他將她手中的酒壇取過,她不說話,卻猛力一扯,牢牢地抱住那壇酒。
北辰染無奈地笑了笑,朝遠處的玄冥軒勾了勾手指:“將王妃送回戀雪宮。”
“呃……聖上,您看王妃醉成這樣,恐怕微臣得用抱的。男女授受不親。”玄冥軒笑著推脫。
“你想‘抱’她?”北辰染若有所指地一瞪眼,威懾十足。
“不是那個抱,聖上恕罪!微臣萬萬不敢動娘娘的心思。”
“是嗎?”北辰染唇角勾起邪魅淺笑,“今日之事,隻此一次。先送她回去,看好她。”
玄冥軒知道這個今日之事,暗帶玄機,指的是幫王妃救鳳靳羽,也指的是不要打王妃的心思。
北辰染,真是太賊了!
玄冥軒扶著艾喲喲朝戀雪宮走去,她醉醺醺軟得像棉花,一直在笑,像個傻瓜,嘴裡還哼哼唧唧不知道是在說還是在唱。
她雙腳根本站不穩,他幾乎是拖著她走。
皇宮太大,又不能用輕功,因為這個女人怕高,走了太久,實在有些累。
玄冥軒就想將她橫抱著走,又覺得這專屬情侶的姿勢太過曖昧,扛起來吧,又怕弄疼了她。
正當他犯難到幾乎要抓狂的時候,懷裡的女人忽然張開臂膀,軟綿綿地環住他的脖子。
“娘娘,這個樣子不太好……”這個動作,像情侶做的那種親密姿勢,讓玄冥軒很不自在。
他慌忙移開眼神,竟下意識地朝來時的方向瞅了瞅。
呼,好在聖上沒有看到,可為什麼心跳這麼快!
“嗯……”她發出一聲類似申吟的聲音,環住他脖子的手臂沒有鬆開,反倒纏繞得更緊。
“娘娘……”玄冥軒一掌就能將她推開,可當她炙熱的氣息一寸寸撲打在他麵頰,他竟也像酒醉一般,渾身使不上力氣,連說話都遲鈍了。
光是那一聲申吟,就足以讓他渾身熾熱起來。
她絕美的臉龐因為醉酒染上動人的粉紅,整個人更顯嬌媚,玉指滑過去勾他的下顎,唇在他頸間若即若離,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我也愛你。”
玄冥軒腦子不知是空了還是混了,居然看到那樣一副畫麵。
他手臂一收將她撲到身下,褪去了她的衣裳,纏綿的吻瘋狂地落下,吻遍她的肌膚,她在他身下輾轉申吟,他們就在這草地裡抵死纏綿……
“他不看我跳舞,我跳給你看,我給你唱歌。”她的話終於震碎了他腦中幻象。
“該死!”玄冥軒拍了一下腦殼,低咒的時候卻心跳加速。
禍水!妖精!一定是裝失憶又來勾引他,好在隻是幻想一下,要是真的失控對她做了那種事,他的腦袋就分家了,她就能再宮中為所欲為。
這女人實在太壞,心機太深!
可他為什麼要幻想啊!不行,以後他要躲這個女人遠遠的,有遠躲多遠!
“娘娘,你醉了!”玄冥軒冷下臉,扶起她朝戀雪宮走。
“我沒醉!人人都說我醉了,我根本就沒醉!”艾喲喲打開他的手,拎著酒壇晃晃悠悠的走開。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隻想換得半世逍遙。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歎天黑得太早,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銷。對酒當歌,我隻願開心到老。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驕傲,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她邊唱邊跳,望著腳尖那個身影,明明是自己的影子,卻看到了鳳靳羽的臉,他倒在血泊了,對著自己虛弱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