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無法動彈,她沉默著,靜靜的感受著他微涼的手指輕悠悠的擦過她肩頭上的皮膚。
僅是片刻,她便覺他的手指脫離了她的皮膚。
她稍稍一怔,極其想努力的轉回頭去看看他的臉色,不料身子被點了定穴,寸步都難以動彈。
不多時,有道道螞蟻撕咬般的刺痛自肩頭傳來,她驚了一跳,黯然成灰般的心頓時滑過道道難以抑製的驚懼。
他在做何?他又想對她做什麼?
她心下驚駭的猜測著,然而肩頭的刺痛卻是未曾停歇,不多時,夜流暄那低沉幽然的嗓音緩緩道來:“你肩頭的‘奴’字倒是紮眼,我替你在上麵刺副畫,毀了它。”
刺畫?
甫一聞得這二字,鳳兮已是不知是何感覺了。
她肩頭上已是被烙得血肉模糊,他卻還有心思刺肉作畫,在他眼裡,他此番,究竟是在為她著想,還是僅因她身上的‘奴’字刺了他的眼,令他想徹底的摧毀。
她努力的壓下心底的情緒,努力的想要怒忽略他的意圖。然而,背上那一道一道的刺痛,卻是突然間被放大了般突兀而又強烈,令她越發的抑製不住去猜測他的意圖,致而她越猜,心底的緊然與苦澀越重。
屋內寂寂,惟有那盞油燈散著明滅搖晃的火苗子。
暗淡的光影裡,鳳兮靜靜趴在床榻,全身僵硬,心底深處,卻猶如燈影般搖搖晃晃,淒然哀絕。
“行了。”良久,夜流暄才慢悠悠的道了一句。
他的嗓音帶了一分滿意之感,雖說依舊清冷,但卻透著幾分難得的平和。
鳳兮僵著身子不動,連目光都是僵的。
夜流暄先是解了她的定穴,隨即,他修長的手指再度在她的肩頭遊移,那冰冰涼涼的感覺雖說突兀,但鳳兮僵直的目光卻依舊是分毫不動。
她知曉的,在夜流暄眼裡,她命如草芥,卑微低賤,她如今也想通了,他想做何便讓他做吧,她隻需承受便好。
她極有自知之明,知曉在他麵前,她不過是螻蟻一隻,既然這樣,在完全沒本事脫離他之前,她絕不會再頂撞他。
縱然如今極反感他不顧她的感受便擅自在她肩頭上刻畫,極反感他對她的落井下石,但她如今,卻是在強忍著心底的不適,未朝他道出頂撞之語。
在姚府,她尚且裝瘋賣傻的偷生,在夜流暄麵前,她也有信心做到低眉順眼,曲意逢迎的苟活。
“可知我在你肩頭上刺了什麼畫?”這時,他低沉的嗓音再度揚來,仿佛興致微高。
鳳兮掙紮半晌,本想順應他的話隨意道幾句,但掙紮良久,卻因心頭的抵觸而選擇沉默不言。
“不說話?”他嗓音微挑,隱隱不悅。
鳳兮僵硬的目光終於是有了幾分波動,隨即薄唇一起,嘶啞不堪的斷續嗓音自牙縫裡勉強滑出:“鳳兮不知。”
她還是出了聲,即便不想理他。她這嗓音還是帶了幾分恭敬,即便她如今已是破天荒的有些怨他。
突然間,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伏溪那張燦然乾淨的臉,她鼻頭有些酸,隻覺此番的她,竟是有些念他。
若此番不是夜流暄在她身邊,而是伏溪的話,伏溪一定不會在她身上刻畫,反而還會對她心疼與安慰,甚至找來金瘡藥為她身上的傷勢敷藥吧。
這世上,也惟有伏溪對她好了,真正的對她好。
“我為你刻了隻鳳凰。掩住了你肩頭上的‘奴’字。”正待鳳兮有些失神,夜流暄低沉的嗓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她默了片刻,才嘶啞斷續的回道:“謝謝。”
夜流暄突然沉默不言。
周圍的氣氛再度沉寂僵硬,給人一種頭皮發麻的壓抑感。
鳳兮忍不住回頭朝他一望,便見他正蹙著眉,深黑的目光也恰到好處的對上她的,如同帶了詭異的吸力般將鳳兮的眸光卷入了他那方深黑的漩渦裡,徹底淪陷。
“日後在我麵前,無須太過見外。”待鳳兮額頭驚了一層冷汗,臉色也越發蒼白時,他終於是稍稍挪開了目光,清冷的道了一句。
說完,他也不顧鳳兮反應,轉身便緩步朝不遠處的雕花木門踏去,並邊走邊道:“我去喚人來為你的傷口上藥。”
鳳兮一直努力的盯著他的背影,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屋外遠處,她才鬆了口氣,隨即癱軟無力的趴在床榻,按捺住滿心滿腹的沉雜靜靜等待。
不多時,果真有一名略微清瘦的青衣女子端著好幾隻瓷瓶入了屋子,並迅速行至鳳兮的床榻邊。
那青衣女子先是將鳳兮望了一眼,隨即略微恭敬刻板的低道:“上藥之時,會有些疼痛,煩請姑娘忍好。”
此話一落,她便徹底沉默了下去,隨即開始動手替鳳兮褪下她身上的衣袍。
鳳兮身子傷得極重,前幾日她後背硬生生的受了三十血鞭,十隻指骨也被夾得骨節彎曲怪異,肩頭上那烙焦的皮肉方才又經夜流暄的折磨,此番也開始疼痛難忍。
“有勞了。”鳳兮略微感激的道了一句,隨即便一動不動,任由那青衣女子為她褪衣,上藥,甚至包紮。
她不知青衣女子給她的傷口上的究竟是何藥,但她卻感覺那藥灑落在傷口,的確是疼痛。
她咬牙強忍,額頭也逐漸冷汗直冒。
良久,那青衣女子終於是收了手,恭敬道:“姑娘的傷口已是處理完畢。這一兩日內,姑娘最好是莫要多動。”
彼時,鳳兮整個上身都纏滿了紗布,十指也被紗布纏滿,臃腫不堪。
她氣若遊絲般朝那青衣女子點點頭。
“那姑娘便好生歇息一下吧!待睡上一覺,藥效便開始發作,那時,身上的疼痛也會輕減。”說完,見鳳兮再度點頭,她垂眸下來,恭敬道:“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眼見這那青衣女子離去後,鳳兮才稍稍合了眸子,開始淺眠。
身上的傷口疼痛,她難以睡著,隻是強忍不久後,大抵是身子也疲了,是以抑製不住的睡了過去。
時辰悄然而逝,鳳兮一覺無夢。
最終,她是被一道低沉的喚聲叫醒的。
而待她甫一睜開眼睛,朦朧的視線便掃到了一張清俊精致的麵龐。
“先喝了藥再睡。”夜流暄出了聲,幽然清洌的嗓音帶著幾分蠱惑。
鳳兮盯了他半晌,直至朦朧的視線清明。
然而不及她點頭,他已是自主的以木勺搖著藥汁朝她的嘴邊遞來。
那股濃鬱的藥味竄入鳳兮鼻間,鳳兮忍不住皺眉,胃裡開始抑製不住的翻滾。
“不喝?難道是想讓我再如上次那樣喂你喝?”他低低出聲,清冷幽然的嗓音卻是帶了幾分意味深長。
鳳兮神色一僵,腦海浮現上次他以口為她喥藥的親昵舉措,她便心頭一顫,當即張開嘴,猛的將他那勺藥汁喝了進去。
入口的藥汁極苦,她吞得太急,忍不住嗆咳。
夜流暄就那樣靜靜的盯著她嗆咳,臉色平寂,毫無漣漪起伏,似是縱然她嗆死了,他也能淡然盯之。
半晌,鳳兮才止住咳嗽,夜流暄的第二勺子藥汁再度遞到她的嘴邊,鳳兮努力抬眸望他一眼,張了嘴。
整個喂藥的過程,寂寂無聲,咳嗽的藥味四處滿開,透著幾許說不清的苦澀,也不知是人的心底在苦,還是被濃鬱的藥味所苦。
待藥碗見底,夜流暄便將藥碗放於一邊,精致如華的眼中滑過一道滿意之色,隨即道:“這藥雖苦,但卻對你的傷勢極有好處。”
說著,抬著白衣勝雪的袖子自然而然的擦拭她沾了藥汁的嘴角,又慢悠悠的道:“你方才已是睡了一覺,此際可還有睡意?”
鳳兮神色一顫,目光朝他那雪白的袖子望去,見他袖子上沾染了濃褐的藥汁,隻覺那團藥汁,敗了他整身的清透與乾淨。
她再度想不通他的舉措,看不清他意欲何為了。
他曆來白衣,纖塵不染,看得出來的確有幾分潔癖,然而他此番卻能伸袖為她擦拭嘴角,汙了自身的白衣卻也能怡然平靜,他此番,究竟為何?
“怎又跑了神?”正待她心底開始猜測,他那緩慢的嗓音再度刺激著鳳兮的耳膜。
鳳兮回神,稍稍垂著眸,隻是朝他點點頭,答了他上一個問話:“我還想睡一會兒。”
雖然一碗苦藥下腹,她的睡意全數被打散,但與其與這夜流暄同室而呆,相顧無言,她還不如直接合上眸子假寐。
“外麵天色也暗了,著實該歇息了。”他慢悠悠的出聲。
話一落,鳳兮剛想朝他點頭,不料他竟開始伸著纖細且骨節分明的手指解著他腰間那條雪白且稍稍鑲著紫金邊的腰帶。
鳳兮驚了一跳,“你,你要做何?”
他頓住手指,勾唇一笑,那笑容透著幾許常日裡的清冷,但卻格外的清洌脫塵,飄渺中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震撼。
“自然是陪你一道歇息。”他答得自然,全然未因一個‘陪’字而顯得身份稍稍低了一分,反而是自然而又大氣,給人一種難以釋懷和拒絕的強勢。
鳳兮臉色都變了,目光也開始搖晃不穩,眼見他已然接下了腰帶,白衣散開,露出了裡麵薄薄的褻衣,鳳兮雙眼開始瞪大,忙道:“我,我現在不困了。我想與你多說說話。”
焦急之中說出這句話時,鳳兮差點緊張得咬了自己的舌頭。
然而這話一落,他了然一笑,卻並未停止動作,反而是極為優雅的褪了身上的外袍,隨即僅著褻衣,入了她的被窩。
身側的床榻因他的躺下而陷下不少,淡淡的蘭香襲來,沁人心脾中卻是給人一種高貴清雅之感。
鳳兮的心再度開始狂跳,本想轉個身子以背對著他,不料腰間橫來一隻手臂,稍稍用力將她一勾,她便整個人都依偎進了一個微涼的懷。
“既然你如今不困,與我躺著說話也可。”他淡笑一聲,雙臂環在她並未受傷的腰間,將她裹入懷裡。
鳳兮開始掙紮,他則是伸手抓住她纏了大量紗布的手懲罰般輕輕一捏,鳳兮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也在他的懷裡徹底的規矩了下來。
她心底猛跳,神色卻是透著道道複雜。
她早該知曉的,這人對他並不會存有太多的憐惜,她在他麵前,縱然是百般不願,也得故作順從他。要不然,就如方才,他對她,並不會手下留情。
大抵是見鳳兮規矩下來,夜流暄倒是有些滿意,光潔的下顎抵著鳳兮的頭,平寂的問:“聽說你在王府地牢裡曾讓你那丫頭冒險給我送一張血書?”
鳳兮怔了一下,溫順點頭。
“生死關頭,你為何會讓人來求我救你?你肯定我會來救你?”他又問。
鳳兮心底一歎,眸中滑出道道沉雜。
她心下掙紮片刻,隨即斂神一番,低道:“我不肯定。”說著,又補了句:“但流暄常日對我甚好,我猜你應該會來救我。”
“哦?你覺得我對你好?”他嗓音微微一跳,清冷中透出的磁性卻是格外的好聽。
鳳兮點點頭,又道:“如今這世上,鳳兮並無仰仗之人,惟有流暄你。生死關頭,我自然想到了你。”
“但我最終沒去救你。”他意味深長的道,清冷的嗓音悠遠脫塵,平寂無波。
鳳兮黯然出聲:“我知曉的,是小端王劫住幽蘭,所以你不知我在地牢,沒來救我也是自然。”
他沉默下去,卻未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