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濕潤的墨發與她的交織在一起,他身上那常日裡一絲不苟的白袍也儘數濕透,鳳兮抬眸望他,見他俊美風華的臉上終於恢複了常日裡的平靜與清冷,鳳兮懸著的心也開始慢騰騰的回籠。
“方才為何主動?”半晌,他才低低出聲,嗓音緩慢清冷,卻是少了怒意,僅是低沉得令人壓抑。
鳳兮垂眸下來,側臉貼合在他的胸膛,耳畔傳來的是他穩穩的心跳,鼻間吸入的,也儘是他身上幽幽的淡蘭香。
為何主動?
她可否說是孤注一擲,為了保命?
他不排斥與她接觸,她便主動逢迎,果不其然,縱是不近女色的他,在對待女色時,也有把持不住的時候。
心底逐漸浮出道道複雜,也不知是保住性命之後的釋然,還是因這夜流暄在她麵前淪陷的失望。
在她眼裡,他本該是清高的人,本該是飄渺遙遠的人,但方才那一刻的抵死纏綿,令她無端端的覺得,他,也不過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那些所謂的七情六欲,他也有。
是以,她突然想,他迎娶芸羅公主,可否一般是因為心底的算計,一半,則是因為女色。芸羅公主嬌俏靈動,那樣笑容燦然的人兒,這夜流暄又怎會毫不心動。
大抵是見她不說話,夜流暄修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顎,抬高了她的頭,逼著她望他。
鳳兮按捺神色,咧嘴朝他笑得清洌,答了句:“不知道。”
說著,見他清冷的眉宇一皺,鳳兮再度垂眸下來,靜靜窩在他懷裡,心思婉轉片刻,隻道:“夜公子,我該回禮殿了。”
夜流暄半晌不言。
鳳兮主動抬眸,再度朝他笑得明媚燦然:“我若是再不回去,夫君該會尋我了。”
夜流暄垂下眸來,精致深黑的雙眼朝她打量片刻,隨即清冷幽長的道:“回得王府之後,儘量快些動作,殺了碧夫人。你若是將這件事辦得快,我很快便能接你脫離端王府。”
鳳兮怔了一下,心底明然如雪,暗暗嗤笑。
儘快殺了碧夫人,儘快脫離端王府,然後再儘快回歸他的手裡,讓他又將她當做棋子重新送人?
小端王是火海,這夜流暄,又何嘗不是深潭?
若要選擇,她還不如留在端王府伺機等待,一旦時機成熟,便逃離,徹底的逃離。
“知道了。”雖心底嗤諷,但鳳兮麵色卻無絲毫變化,言語也透著笑意與溫順。
夜流暄望了她片刻,這才鬆開她,自顧自的出了溫泉池,朝前殿步去。
眼見著夜流暄離去,鳳兮這才自溫泉池中出來,隨即撿起那臟膩不堪的褻衣便攏在身上,而後又將那件褶皺不堪的金緞紅裙套在了身上。
她發絲已是濕透,不易打理,是以也就隨意的披散在後背。
一切完畢,待正要出得內殿,鳳兮默了一下,卻又重新跳回溫泉池,待全身衣袍儘數濕透,她才費勁兒的爬出溫泉池子,邁步朝外殿行去。
身上的衣袍不住的滴水,鳳兮知曉,此際的她定是狼狽至極,可她如今要回去見小端王,就不得不將自己弄成這樣。
要不然,她無法解釋她滿頭的濕發,更無法解釋她裙子上狼狽不堪的褶皺與臟膩。
剛一出得外殿,便見夜流暄拿著一套雪白的褻衣迎麵而來。
短短的時辰內,他身上的白袍與發絲已是早已乾透,還隱隱冒著熱氣。鳳兮怔了一下,立即駐足,愕然望他。
他衣袍與發絲乾得這般快,莫不是以內力烘乾的?
大抵是見她青絲濕透,衣衫狼狽,這時,他如畫般的眉目一皺,隨即緩步靠近她,精致的眸子帶著清冷之意鎖著她,淡問:“你將自己弄成這樣做何?”
鳳兮按捺神色,勾唇笑笑,清洌道:“回去見夫君。”
他眸色一沉。
鳳兮打量他一眼,又道:“此番回去,我直接說我不小心落了湖。”
她不願提及今夜的淩辱,更不願讓小端王知曉她與夜流暄溫泉池中糾纏,她隻想就這樣靜靜的回去,縱然是滿身水漬,也好過觸及到她心底努力封存著的那些恥辱與狼狽。
這話一出,夜流暄深眼望她,良久才道:“我送你回去。”
鳳兮咧嘴一笑,“有勞夜公子了。”
他眉頭又是一皺,卻是伸手牽住鳳兮的手,鳳兮毫無掙紮,唇上的諷弧越來越甚。
出得這大殿,鳳兮再也沒見到冷月。
殿外夜色暗極,宮燈微微,朦朧之意儘顯。
一路上,夜流暄牽著她朝小路幽徑往禮殿方向行去,大抵是這些小徑偏僻,夜裡竟是未遇上任何一個宮奴。
莫名的,鳳兮覺得夜流暄對這宮中甚為熟悉,熟悉得就如他自己的府宅似的,即便在這夜色朦朧之下,竟也能在小徑上牽著她任意穿梭,卻絲毫未走錯路。
不多時,二人便行至禮殿的殿外。
鳳兮忙駐足下來,掙脫開夜流暄的手,隻道:“夜公子,我此番模樣便不進去了,我在外等候夫君便是,夜公子先進去吧!”
夜流暄眸色沉了沉,燈火闌珊下的臉色顯得清冷而又陰鬱。
他盯了她半晌,一聲不吭的便轉身朝禮殿行去。
鳳兮怔了一下,心生微愕,隻道自己這一路上溫和恭順,也不知這夜流暄怎又有些生她的氣了。
她轉眸打量周圍,尋了棵大樹下站定,樹下的光影極為黯淡,她怕黑,是以心底有些發跳。
不遠處的夜流暄背影挺立,身姿頎長,然而還未待他走至禮殿的殿門,一抹宮奴的身影便跑至他身邊,像是說了句什麼,夜流暄身形當即頓住,隨即轉了身,隨著那宮奴朝另一條小徑離開了。
鳳兮怔了一下,目光一直落在他越來越遠的背影上,直至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夜色深處。
禮殿內的絲竹之聲起起伏伏,殿內的嘈雜聲也不絕於耳,鳳兮孤身立在大樹之下,借著黯淡的光影隱藏著自己,冷風拂來,她打了寒顫,隨即雙臂環緊自己,目光直直的落在禮殿那兩道朱紅的殿門,隻求小端王能快些出來,能快些帶她回府。
時辰漸逝,待禮殿內終於有人陸續出來,她緊緊的望著,卻是獨獨不見小端王身影。
良久,待殿內之人幾近出來完畢,鳳兮這才忍不住踏步朝禮殿的大門行去。
彼時,她已是冷得發抖,身上濕潤的衣裙儘數貼在她身上,那種刺骨的涼,令她有些哆嗦。
待入得大殿,殿中杯盤狼藉,惟有一些宮奴在彎身收拾著各張矮桌上的杯盤,鳳兮怔了一下,循眸朝小端王的矮桌望去,卻是空空如也,已是不見小端王身影。
她臉色驟然有些變,忙跑至其中一個宮奴麵前問:“你可知端王在哪兒?”
那宮奴愣了一下。
鳳兮忙解釋:“我是端王的妾,今夜王爺帶我來赴宴,我方才出去一趟,此番歸來,已是不見王爺蹤影,你可知王爺如今在哪兒?”
那宮奴麵色緩和一分,見鳳兮滿身狼狽,目光也顫了一下,隻道:“端王爺很早便回宸殿了。”
宸殿?
鳳兮目光一緊,心底頓時悵惘淒冷。
他很早便回宸殿了?
她今夜遭受那般境遇,他竟未出來尋她,竟未理會過她,反而是很早便離開這裡了?難道他就不擔心她今夜會出事,會擔心她回來之後尋不到他?
心底有些發緊,鳳兮冷得蒼白的麵上驟然滑出一抹無謂的笑來。
她早就知曉的,這世上沒人會在意她,沒人會關心她,除了她自己,隻有她自己。
乾脆的轉身,鳳兮步出禮殿,縱然身影踉蹌,但也努力的走得平穩,走得鎮定。
待出得禮殿之後,她猶如迷失方向的人,呆呆的站立在遠處望著周圍,不知該走哪條路才能去得宸殿。
這時,不遠處的一條小徑揚來燈火與腳步聲,鳳兮慢騰騰的轉眸一望,才見一個手提燈籠的太監開路,另一個身影頎長的少年跟在那太監的身後速步而來。
借著光影,鳳兮瞧見了那少年華服加身,麵容俊美,一雙複雜的眼睛掃到她後,才慢騰騰的浮出了一許釋然之色。
“鳳兮!”方至她麵前,那少年便握住了她的手,低低的喚了她一聲,待見她滿身濕透,他眉頭一皺,“你怎將自己弄成這樣了?”
鳳兮笑笑,隨即垂眸下來,心底涼意四起,但道出的話卻是格外的燦然帶笑:“鳳兮今夜不注意落湖,回來後因著這番姿容不敢入殿,是以隻得在殿外站著等王爺出來。”
說著,若有無意的輕笑一聲:“可我等到殿中朝臣皆已散儘,才知王爺早已離去。嗬,王爺離去時,是不是忘了鳳兮?”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若真忘了你,我此番便不會再回這裡尋你。”
鳳兮唇瓣上的弧度更甚,眼睛彎得猶如新月,隨即抬眸望他,道:“可是王爺就不擔心鳳兮回不了這裡,就不擔心鳳兮不會在這裡等你,就不會擔心今夜鳳兮……會回不來嗎?”
“你與芸羅在一起,又怎會回不來。”他低低的道。
鳳兮釋然而笑,眸色淡如夜風,涼涼的透著幾許悠遠與輕鬆:“是啊!我本是與公主在一起,又怎會回不來,嗬。”說著,嗓音頓了片刻,又道:“鳳兮將王爺送我的這身衣裙弄臟了。”
“無妨,我再送你新的。”
鳳兮點點頭,笑容越發的悠遠。
小端王眸色動了動,也未多言,見鳳兮立在原地抑製不住的發抖,他才伸手將鳳兮抱起,隨即轉身朝來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