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情緒波動太大,怒意難平,待管家等人離去,鳳兮忍不住咳嗽起來。
她急忙用袖子掩嘴咳嗽,待良久平息,她鬆了袖子一觀,毫無意外的見得袖子上染有一大團鮮血。
當真是,病入膏肓了。
鳳兮如是想著,唇瓣上的嘲諷越發的濃烈。
她未有食欲,整個人也昏昏沉沉,待合上眸子不久,正要睡過去,不料不遠處再度傳來細微的推門聲。
鳳兮心底一冷,以為又是管家與幽蘭進了屋子。
她眉頭微蹙,但卻未有掀開眸子之意,隻是睡意因著那推門聲而被打擾,是以神智也清明不少。
“我離去不過一月,鳳兮便將自己弄成這樣了啊?你以前便不好看,此番這病怏怏的模樣,倒是更不好看了。”耳畔揚來一道笑聲。
熟悉的腔調,毫不掩飾的帶著笑意,帶著不正經的調侃,然而若是細聽,卻不難發覺裡麵的一絲熟稔與心疼。
鳳兮心底如受猛擊,當即掀開眸子,卻是望見了一張燦笑盈盈的臉。
伏溪。
心底驟然浮出這二字來,隨即一層層的蔓延,塞滿了她的整個心底。
她眸子抑製不住的睜大,蒼白死寂的臉上也浮出複雜之色,她盯了他良久,待終於想張嘴說話,不料一聲還未出,她心口卻是驀地一痛,眼睛也跟著一酸,隨即抑製不住的紅了眼,落了淚,哭了。
驟然間,情緒有過刹那的崩潰,令她模糊了眼。
但也僅是片刻,她便努力的伸手擦著淚,努力的勾唇笑了:“鳳兮本就不好看,可你以前,卻是從未說過這話的。”
此番見著伏溪,情緒湧動,心思交雜,難以平息。
她未料到,這些日子以來,就算是渾身傷痕,縱然是幾番出入鬼門關,縱然是被夜流暄捏得昏厥,她也不曾這般軟弱的哭過。
而今,這伏溪的一句招呼之語,卻是令她心底的委屈狂湧,最後情緒崩塌,徹底的哭了。
一直以來,她都喜歡伏溪乾淨的笑容,喜歡他的燦然,更喜歡他當她為朋友,實實在在的不顯疏離,令她感覺卑微如螻的她,平生之中竟也會有朋友。
“怎哭了?莫不是見我這身衣袍邋遢,你便不喜我了吧?”伏溪調侃帶笑的嗓音再度揚來,恰到好處的拉回了鳳兮神思。
鳳兮抬眸再度靜靜的觀他,果不其然的見得他衣袍臟膩,有些地方都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他的麵上也染了些薄灰,連帶頭發都淩亂散漫,著實狼狽。
“彆盯了,我不過是連續幾日策馬,才成這樣的。待我等會兒去梳洗一番後,自然又是翩翩少俠。”他道。
說著,他便咧嘴朝鳳兮笑得格外燦然,隨即忙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而後獻寶似的將外麵那層油紙剝開,道:“你快嘗嘗,這可是我為你從江南帶來的呢!”
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麼般,他又嘿嘿一笑:“第一次見你,便想給你一塊江南帶回的桂花糕,不料那次的桂花糕被主上嚇掉了。喏,我這次來又給你專程帶了這麼多,這些全都是你的,你可得賞臉多吃幾塊。”
鳳兮心底越發的搖曳,眸中的酸澀也增了不少。
垂眸盯著麵前的桂花糕,她呆了片刻,終歸是伸手拿了一塊,慢慢的咬了一口。
這是她這幾日來第一次主動吃東西,然而卻並非她真的重新燃起了求生欲,而是因為伏溪的心意太真太好,令她難以推拒,更不願推拒。
他是她唯一認定的朋友,更是唯一一個對她不存壞心之人,本以為她與他不會再見,不料命運弄人,竟是讓她病入膏肓得快要離開時見到了他。
“好吃麼?”這時,他突然出聲一問,嗓音裡透著幾許急切與討好。
鳳兮朝他點了頭,目光速速掃了他一眼,心底更是滑出了幾許暖意。
他應是剛入這京都,應是剛踏入這右丞府,未曾歇息便來看她了吧?
他雖沒心沒肺的似是未瞧見她的病弱一般的與她如以前那般說些調侃之語,想必,他也是不願與她提及病痛,不願讓她傷心吧?
他這番好意,她雖不會直接道出一聲謝,但也會存在心底。
有朝一日,若她當真快死了,她也會心有那麼一絲絲的安慰。她不是煢煢孑立,至少,她有伏溪這個朋友。
吃過糕點,伏溪便與她說了些調侃之話,那些話並無重點,散漫中透著幾許老友長談的溫和。
大抵是見鳳兮身子虛弱,狀態不佳,他才慢騰騰的將手中的桂花糕收好,笑嘻嘻的道:“我先出去沐浴一番,你好生歇息。對了,這剩餘的桂花糕我便放你床頭了,你想吃便吃些。”
鳳兮眸色微動,有些艱難的勾唇朝他點點頭。
他笑笑,隨即轉身離去,然而在他轉身的刹那,鳳兮卻望見了他眸子霎時黯了數分。
這一日裡,夜流暄卻是未曾歸來,直至夜色降臨,屋外下起了層層雪花,夜流暄依舊毫無人影。
伏溪陪了鳳兮整整一日,連夜色降臨,燈火初上時,他也端著粥碗,笑嘻嘻的喂鳳兮喝粥。
鳳兮並未拒絕,張口就著他遞到她嘴邊的勺子便開始飲粥,瞧得立在一旁的幽蘭與管家都大鬆了口氣。
那入口的粥,藥味濃鬱,也不知添了哪些藥材才能熬製成這樣,但她如今的身子骨也算得上是燈枯耗竭,她知曉的,無論她會真死還是假死,這些入口的藥膳,都救不回她的。
待飲下一碗粥後,管家端著碗與幽蘭一道出去了,伏溪坐在床邊,開始為鳳兮講說江南之事。
大抵是勾起了對江南山水的懷念,鳳兮不由歎息了一聲,想著以前夜流暄曾答應帶她去看江南九曲河的河燈,最後卻不了了之,而待她被伏溪領著去時,不料卻看到了夜流暄與芸羅公主同遊九曲河的場景。
往事如煙,如今憶來,倒也可笑可憎了。
隻不過,她這一生,縱是到了那九曲河邊,也不曾去那九曲河的九曲長廊上走上一遭,也不曾在那長廊之上,遇上一個命定的少年。
“你怎跑神了?”正當這時,伏溪詫異一句,拉回了鳳兮神思。
鳳兮抬眸觀他,勉強一笑,嘶啞無力的出聲:“一直喜歡江南山水,漁歌唱晚,記得以前下江南時,在船上也曾看見漁火,聽見漁夫的歌聲,而今,我怕是再也聽不到了。”
伏溪滿是笑容的麵上有過刹那的僵硬,隨即,他突然開始沉默,良久,他才深眼凝著鳳兮,眸中神色破天荒的雲湧,似是含了太多交織而來的情緒。
“鳳兮。”他輕輕一喚,似是怕嚇著了她。
鳳兮怔了一下,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掙紮片刻,道:“鳳兮,江南漁歌唱晚,南都紅楓遍地。還有衡陽的落雁塔精致特彆,就連大漠的孤煙,長河落日,也是極為好看的。你,可願隨我一道出去看看這些?”
說著,他似是有些著急,又道:“我帶你出去走南闖北吧,沒準你在外散心,病就好了。你若是同意與我在一起,我現在便留書一封,立即帶你走!”
鳳兮眸色震顫,心下雲湧,卻是沒做聲。
他眸中的緊色微微濃烈不少,隨即又低低的問了聲:“鳳兮,你可願跟我走?可願意與我在一起?我會護住你的,不再讓你受苦。對了,還有我姐姐,你這麼乖巧,我姐姐也定會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