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浮動,涼意遍體。
更深夜重時,鳳兮躺在床榻,隻覺身上厚重的布衾軟被,也顯得不夠暖和。
今夜管家之言,委實令她心生震撼,以致時辰至今,心底也難以平息與安寧。
她於被窩裡輾轉反側,腦中思緒沉雜,顫抖與複雜之意交織得令她微感窒息。
終歸,她一夜無眠,翌日一早,眼圈終歸是黑了一層,整個人瞧著有幾分鬱鬱與憔悴。
眼見鳳兮如此,睿老王爺倒是嚇壞了,又是差人尋大夫為鳳兮把脈開方,又是催著鳳兮在屋中歇息,鳳兮淡然以對,僅是稍稍梳了發,稍稍讓婢女為她的麵容上妝,用那略微濃鬱的粉,遮蓋住了眼眶的黑沉。
於主屋內服侍鳳兮的婢女們對她越發的小心翼翼,生怕出點差漏。
鳳兮將她們緊張的臉色看在眼底,卻是無心多言,僅是在軟榻坐著飲杯熱茶。
不多時,下人便端來了熱騰騰的湯藥,是方才那位把脈的大夫所開的方子。然而聞得藥香,鳳兮卻是皺了眉,心思複雜與悵惘。
她並非是病了,也並非如那大夫所說的那般疲勞成疾,她不過是心底有太多放不下的事,甚至有太多難以一時間全數接受的事實,所以便顯得憔悴罷了。
“端下去吧!”默了片刻,她按捺神色,朝那立在他麵前的端著藥的小廝淡道。
小廝怔了一下,卻是立在原地不動。整個人顯得有些拘謹與為難,又道:“方才王爺吩咐,務必讓孫小姐將這湯藥喝下,如若不然,奴才,奴才必遭杖責。”
以杖責來威脅這小廝,從而錘擊她心底的惻隱之心嗎?
鳳兮心底了然,隻道自家那外祖父對她,果真是費心思。
她眸色微微一動,終歸是稍稍起身,眼見那小廝愕然的望著她,她卻淡然的伸手接過了他手中的藥碗。
那小廝眸中頓時滑過幾許釋然之色,連帶緊張的心也稍稍放鬆,然而就在這刹那,他卻見鳳兮突然轉了身,徑直行在了側窗邊,並將手中的那碗藥,徹底的倒了出去。
“孫小姐!”在場的婢女與那小廝皆是一驚。
鳳兮不言,僅是轉身行至那小廝麵前,隨即在他的驚愕中將空空的瓷碗放在他手心,低道:“回去交差吧!就說我將藥已喝完,我外祖父,必定不會再怪罪於你。”
小廝眉頭緊蹙,大抵是因為害怕與擔憂睿老王爺責怪,他的眸光搖曳不穩,裡麵存有太多的懼意與為難。
鳳兮靜靜將他的神色收於眼底,再度道:“拿著碗出去吧!我外祖父不會怪你,此話是真。若是我外祖父當真怪你了,我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這話嗓音雖透著幾許淡然,但卻隱隱染了幾分安慰,使人心底莫名的漫出幾許心安。
小廝怔了一下,偷偷抬眼迅速的掃了鳳兮一眼,終歸是按捺下了心底的波動,眸中也存了幾許詫異與安然。
自家這孫小姐也算是王宮貴胄,更是睿老王爺的心頭寶,如今又是東臨長公主,此等顯赫身份的她,竟還會當真顧及著他們這些小廝是否會受罰。
不得不說,他在王府中當差這般久,縱然睿老王爺常日裡寬以待人,但比起孫小姐來,他委實覺得孫小姐好得太多。
是以,昨個兒便聽聞孫小姐差人去知會管家,說是讓管家為府中的婢女小廝們置辦過冬的新衣物,此消息,怕並非是空穴來風,像孫小姐這般好的人,沒準那消息的確是真。
一想到這兒,他神色越發的搖曳,增了幾許暖意,隨即,他忙朝鳳兮告辭一句,便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屋子。
正這時,屋內的婢女們麵麵相覷,其中一人忍不住朝鳳兮道:“孫小姐,您身子本就不好,若是不喝那藥……”
鳳兮淡道:“我身子如何,我自己清楚,你們也無須操心什麼了,我有分寸的。”說著,目光朝門外望去,見外麵布有陽光,眉心微鬆,又道:“在外擺琴吧,我想撫琴。”
婢女們手腳極快,僅是片刻功夫,已在主屋外的禿樹下安置了長桌,布置了軟凳。
長桌上,七弦古琴琴弦蹭亮,根根略微透明,而那古琴旁,那隻精致的香爐中正冒著縷縷青煙,檀香浮動,沁人心脾。
此際天色正好,未有冷風,氣溫暖和,然而婢女們依舊怕鳳兮著涼,體貼的為鳳兮著好厚厚的披風後,才讓鳳兮出屋。
鳳兮眉頭微蹙,心底複雜橫生,隻道旁人對待她這般小心翼翼,似是她當真身子孱弱不堪,幾近於病入膏肓了,隻是,她的身子雖說孱弱,但卻還不至於到風吹即倒,病來命憂的地步。
坐在琴桌邊時,鳳兮手指輕揚,再度撫了一曲葬心。
身體筋脈裡的內力流暢,但從指尖溢出來的,卻是涓細如流水,依舊是收放自如得當,加之並未刻意拓大內力,綿綿纏纏,是以此曲葬心,並無音攻的震懾旁人甚至是殺人之效,但也能讓人如癡如醉,滿腹心神全喪失在琴曲裡,整個人失神癡呆。
立在一旁的婢女們早已入癡,鳳兮不由掃了她們一眼,平寂的眸中滑出幾道複雜。
正這時,不遠處走來一抹身影,鳳兮抬頭一望,入眼的,正是管家那張深沉卻又帶著幾許複雜的眼。
鳳兮指尖並未停下,清秀的麵容僅是漫出了一抹淡色。
渾身的內力稍稍一鬆,指尖溢出的內力也逐漸消散,正這時,伺立一旁的婢女們回過了神來,大抵是因方才失神太久,此番歸神,麵上略微滑過了幾許迷茫。
鳳兮目光朝她們瞥來,薄唇輕啟,出了聲:“你們先下去吧!”
婢女們麵麵相覷,眸中露有難色,鳳兮心知肚明,又道:“是我強行讓你們下去的,我外祖父,必不會怪罪你們。”
婢女們這才稍稍一拜,換身告退。
鳳兮指尖下的琴弦微震,此番奏出的曲調,微微悠遠清和了幾許。
她將視線全數凝在琴弦上,低低的道:“管家方才去哪兒了?”
管家一直都要‘固執’的奉命守著她,昨日下午更是寸步不離,但今日一早,她出得屋門,竟是不見其蹤影,這與管家那股子的堅持之勁兒委實不合。
她如今能想到的,便是管家因為昨夜的那席話生了氣,亦或是對她失了望,是以不願再麵對於她。
若她猜得不錯,在管家心裡,她鳳兮,她這北唐帝姬,定是成了對夜流暄忘恩負義之人了。
她這嗓音落下半晌,管家皆未回話。
鳳兮沉默,指尖下的琴弦依舊顫動。
良久,管家複雜的道:“老奴今日一早出府送伏溪閣主去了。”說著,嗓音稍稍頓了片刻,又補了句:“鳳姑娘若是想回南嶽,此番隨老奴去追伏溪閣主一道,還來得及。”
鳳兮眸色微沉,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