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握緊他的手,察覺到他要掙開,她眉頭一皺,伸著手指與其十指相扣,分毫不容他掙脫,見他轉眸朝她望來,她又道:“我知我如今說什麼都不會讓你覺得滿意,你想要我如何,你便直說吧!皇叔與外祖父年紀大了,不能陪我太久,除卻他們,北唐遺留的人中,就隻有你與我關係最近了,而你如今,不也是隻有我與你離得最近?”
他終於駐足,再度稍稍轉身,深眼將她望了良久 ,冷笑道:“自以為是的蠢東西。若讓你來號令北唐五十萬遺軍,遲早敗北!你若是聰明點,便該將遺軍交給東臨墨池,隻有這樣,你才可安然無恙!”
鳳兮瞪他,語氣也增了幾許不暢:“我豈能信東臨墨池?東臨墨池連睿王府與寧王府都戒備,我豈能不戒備他?”
說著,話鋒一轉:“我應你半年之約。半年之內,我定呆在你身邊,但我有個條件,你務必將你的謀劃告知我,我們同進退。”
他再度將她凝了許久,眸中儘是鳳兮看不懂的複雜。
良久,他清冷如常的道:“上次在東臨,你未應這約定,是以此約,早已作廢!”
“那現在便重新商量這約定!”鳳兮扣緊他的手指。
他深深的凝著她,不言。
鳳兮也不甘示弱的將他盯著,道:“怎麼,你如今不敢與我約定了?”
她在激他!
不得不說,如今連個傻子都看得出夜流暄的身子不容樂觀,若是再讓他這般繼續一個人耗下去,怕是沒好結果。
她北唐已是欠他的了,無論他心底的謀略是什麼,她都該代替北唐,代替她的父皇補償他!
人非草木,孰能無心,更何況她本就做不到絕情冷狠。
既然夜流暄都能放下對北唐的深仇大恨,她又怎能不為他考量,不為他做打算!
一想到這兒,她態度越發的堅定,然而心底深處,卻是莫名的湧出幾分連她自己都猜不透的顫動和執念。
腦海中抑製不住的一遍遍的閃過她第一次見他的場景,閃過他曾牽她,擁她的場景,閃過他對她亦或溫柔,亦或冷狠,亦或逼迫,亦或憐惜的表情,縱然裡麵有真有假,但此番層層的交織而來,卻是令她分不清真與假的界限了。
她就這般杵在原地,靜靜的望著他,良久,見他眸色深沉無底,卻也再度湧出了幾分她看不懂的複雜。
她另一隻手也牽上了他的衣袖,低低的道:“比起東臨墨池,我更信你。東臨墨池興許會因為他的大業而殺我,但你絕對不會。我誠心與你約定,你當真不答應了?”說著,又默了片刻,低低的喚了聲:“流暄。”
他眸色漸冷:“你錯了。東臨墨池是絕對不會殺你,而我,則是憑心情而定了。”
“縱然如此,那約定呢?你可同意?”
他冷笑,嗓音清緩如常,卻是不帶感情:“早無約定。”
“那就現在約定!”鳳兮不甘示弱。
“我早就告訴過你,北唐帝姬,便該高高在上,你這般一味的耍性子,豈有傲然天下之勢?你莫要忘了,一旦北唐複國,東山再起,你便該是北唐的主宰,你這般模樣,豈能勝任!”他冷道。
“是了,北唐帝姬便該高高在上。但你如今還在提點我,豈不是還在為我操心?嗬,我以前倒是笨,不知你用心,如今想來,我的確笨了,但你就聰明了?你謀略過人,冷狠過人,但你卻讓我恨了你。你若是聰明,不該讓我感激你,不該讓我死心塌地的信任你,不該讓我將北唐遺軍心甘情願的送到你的手上,成就你的野心嗎?”
他眸中神色刹那湧動:“你知道什麼!你以為我夜流暄當真野心磅礴?”
說著,見鳳兮神色顫了顫。
他冷眼望著鳳兮,道:“我以前便與你說過,沒人能護你一輩子,更沒人能陪你一輩子!你若不自行強大,你隻能是地底的淤泥。”
“一輩子太長,鳳兮曆來不敢奢望。鳳兮也不曾想過有人能護我陪我,如今,我也想著變得強大,強大到能護住自己,能護住自己在乎的人。”說著,目光靜靜的望著他:“夜流暄,北唐欠你的,我來還。無論是否還得起,我都還定了。”
他深眼凝她,鳳兮也迎上他的目光,態度堅定。
良久,他眸中的冷意終歸是鬆了半分,連帶薄薄的唇瓣都勾出了幾分弧度,一時間,他清俊如華的麵上增了半許笑,那笑容太過精致耀眼,美得心驚,然而他道出來的話,卻是悠遠而又複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當真要替北唐補償我?”
鳳兮點頭。
他唇瓣的弧度增了幾許,殘酷而又冷冽:“你一定會後悔。”
鳳兮淡道:“鳳兮已不是以前的鳳兮了,你若要算計我,我定不會懦弱的不知反抗。隻是,我答應過呆在你身邊半年,便絕不會食言。”
“半年?”他斂住麵上的笑容,不以為意的低念了一句,隨即道:“也夠了。”
大抵是答成了共識,夜流暄不再太過排斥她。
出得屋門時,他與鳳兮的手依舊十指相扣,驚呆了屋外那幾名立在原地不曾離去的家仆,卻也令那拄著拐杖的管家目光一顫,最後看紅了眼。
夜色浮動中,小徑周圍十步之距便掛了燈籠,路徑明亮,加之周圍臘梅飄香,清幽諧和中令人心生怡然。
眼見走得遠了,鳳兮忍不住問:“究竟要去哪兒?”
他低道:“快到了。”
鳳兮斂下心神,繼續跟著他往前。
然而令她未想到的時,他令她入得一間屋子,那屋子極為寬敞,中間還有個碩大且冒著熱氣的池子,隻是池內的水卻混褐,漫著濃鬱的藥香。
他竟是要沐藥?
鳳兮愣了一下,心頭一跳,卻覺夜流暄已是鬆開了她的手,自然而然的解著伸手雪白的腰帶。
鳳兮臉色一緊,忙轉身過去,然而他也未出聲,她僅是聽得衣袍的簌簌聲,隨之不久,便是入水的脆生。
正這時,一隻瓷瓶突然滾落在她腳邊,鳳兮一愣,身後揚來夜流暄的低低的嗓音:“替我上藥。”
鳳兮靜立在原地不動。
他又道:“你若拘束,便出去。”
“我才不拘束!”鳳兮回了一句。
是了,有什麼拘束的!她心無雜念,不過為上藥罷了。
想法一定,她便彎身撿起腳邊的藥瓶,本以為夜流暄不過是小傷,然而待她見得他肩頭上那道血肉模糊的猙獰傷口,她卻是顫了目光。
她視線全聚集在他的傷口上,故作淡定的為他上藥,然而手指卻莫名有些抖。
良久,她問:“何人所傷?”
他隻道:“你不必知曉。”說著,又補了句:“我受傷之事,不得外傳,便是管家,也不可告知。”
鳳兮眉頭一皺,視線卻突然掃到他後背上那些似是有些年頭的傷痕,隻見那些傷痕交錯著,突兀而又顯眼,她驚了一下,又問:“你背上這些傷……”
他沉默了下去,不言。
鳳兮又將瓷瓶內的金瘡藥朝他後背的那些傷痕塗抹,直至將瓷瓶內的傷藥用完,才道:“你沐浴時小心點,莫要讓這些傷藥沾了水。”
他深眼望她一眼,不言,但卻當真不曾在藥浴內肆意挪動身子。
正這時,管家又差人將晚膳送了進來,鳳兮倒是將晚膳挪到藥池邊,用筷子替夜流暄碗中布菜,夜流暄再度望她一眼,那眸底雖深,但卻被鳳兮捕捉到了半分釋然。
僅是片刻,他便端著碗吃了起來。
他今夜不同於以前那般吃得極少,反而是將鳳兮為他布的菜都吃了下去,反觀鳳兮,則是一邊吃,一邊跑神的深眼望他,最終食欲不佳,僅是吃了少許。
待管家領人適時進來收走碗筷後,鳳兮便坐在池子邊與夜流暄說話,雖然二人間的談話寥寥無幾,大多時是沉默,但鳳兮仍舊是坐在池邊陪著,隻是待時辰不知不覺過去良久,鳳兮終歸是犯困,最後竟是困睡在池邊,不省人事。
翌日一早醒來時,鳳兮已是在自己的廂房內,床邊幽蘭靜靜的站立守著她,眼見她醒來,便為她穿衣著妝,最後道:“攝政王一早被皇上宣入宮中了,臨走前交代若是鳳姑娘醒了,便帶著同盟書儘早入宮。”
鳳兮不置可否,點頭,心底卻是疑竇開來。
夜流暄便是南嶽的暗帝,大權在握,又何須受南嶽皇帝召喚?再者,他身體不佳,肩頭上的傷口似也有意隱藏,如此一來,他更該在府內靜養,何須應那皇帝的召喚親自入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