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見夜流暄深眼鎖他,不言,皇帝臉上滑出了幾抹勢在必得的笑,他將手中的長劍再度朝鳳兮的脖子貼近幾許,嗓音一冷:“攝政王,朕無意與你多說!時不待人,我如今僅數三聲,你若不收兵妥協,自殘兩腿,朕這手中的劍,便刺下去了。”
“皇上,當真要與我做對?”夜流暄嗓音突然帶了幾分陰沉,連帶那平靜無波的眸子,都滑出了幾分凜然的殺氣。
鳳兮垂眸靜靜的觀著他,心底也不知是欣慰還是複雜。
此際的夜流暄,本該是冷血無情,本該如那次華山之巔一樣,毫不猶豫的以長劍朝她破空刺來。
上次,他能對她做到一箭穿心,而這次,他與皇帝對峙了這麼久,卻久久不曾動手,他在等什麼?
他是在等合適的突破機會,還是真怕自己再度用劍刺她,會再度失手讓她的心脈被一劍貫穿?
越想越覺得心底複雜湧動 ,難以平息。
鳳兮深眼盯著望月台下的夜流暄,神色發著緊。
“二。”正這時,皇帝的嗓音再度陰測測的響起,這次的語氣比上次更加的低沉冷冽。
皇帝的確在孤注一擲,在拚死一賭了。
然而即便他的第二聲數出,望月台下的夜流暄,也僅是靜靜的抬眸朝上望著,精致俊逸的容顏不變分毫,平寂清幽得猶如一道不起任何漣漪的淡風。
然而鳳兮卻將他盯得仔細,看到了他袖袍下稍稍露出的手,已是緊握成了拳。
他在緊張嗎?
懷疑一生,頓覺心思莫名通暢,連帶平寂的心底都增了幾許莫名其妙的釋然。
正這時,皇帝手中的劍也逐漸開始發抖,因力道不勻,鳳兮的脖子也隱隱生了疼,她心下明然,她脖子上的皮膚怕是被割破了,隻是這種疼痛,似是並不如上次在華山之巔那般錐心,那般驚心的疼。
眼見皇帝要數出第三聲,鳳兮目光朝遠方意味深長的眺望一眼,待眼光再度觸及到不遠處那抹墨蘭衣袂,鳳兮神色動了動,隨即在皇帝開口之前挑著嗓子出了聲:“皇上何必親自殺鳳兮,鳳兮自行了斷便是。”
這嗓音有些大,望月台下之人皆能聽清,如此,她敢確定,那閣樓上的墨蘭身影,也定能聽清。
意料之中的,皇帝一愣,轉眸望她。
鳳兮趁此機會一拳揮開他握著長劍的手,皇帝慌了一下,但也反應及時,當即伸手朝鳳兮捉來,然而鳳兮卻故作腳下一滑,整個身子當即朝望月台下跌落。
寒風入骨,青絲與衣袂驟然被拂亂。
望月台下一片驚呼,望月台上的皇帝也驚喚了一聲,然而,望月台下的夜流暄未動,不遠處閣樓的墨蘭身影未動,鳳兮寬袖中的長綾,也未動。
眼見跌落速度加快,身子也跌下望月台一半,鳳兮終歸是皺了眉,若非她輕功在身,加之袖中還有長綾,她此番絕對不敢這般故作跌下,隻是待寒風入骨,周圍寂寂,她突然發覺,她這般配合夜流暄,是否徒勞?
正想著,望月台下的夜流暄竟是突然騰身而起,直朝她迎來。
鳳兮眸中驟然滑過幾分詫異與震驚,連帶下落的身子都顫了一下。
她完全未料到,她此際第一次學夜流暄以謀為盤,以命為子的豪賭,不料賭來賭去,最先慌了的人,竟是這最不該慌亂的人。
一時間,她有些看不懂他了。
聰明如他,不該就這般看她一直跌落,若那人當真在意她,此舉就定能逼得那人現身嗎?
可明明就快成功了,他如何按捺不住了?
這不是他的風格,更不是他冷硬如常的姿態。
他在想什麼?他究竟在想什麼?
正想著,腰間驀地被一道細長的紗幔纏住,鳳兮怔了一下,轉眸一望,待目光觸及到不遠處一方墨蘭衣袍時,她身形已是不受控製的被紗幔拉著騰空朝他撞去。
正這時,夜流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軟劍,而那軟劍一動,霎時割破了纏著她的紗幔,鳳兮身子再度下墜,眼看就要被夜流暄接住,然而就在這刹那間,她眸色一動,猛的提氣往上避開夜流暄,手中的長綾也霎時朝不遠處迎來的墨蘭身影纏去,最後稍稍使力,在夜流暄快要伸手捉住她時,她已是順著手中長綾的力道,猛撞向了那抹墨蘭身影。
半空中,墨蘭身影單手將她勾入懷裡,衣袍翻飛,狂然而又瀟灑,隨即幾個飛躍,他已是帶著她落在了不遠處的閣樓上站穩。
淡淡的血腥味迎鼻,鳳兮眉頭微蹙,待抬眸一觀,瞧清麵前那張略微滄桑的熟悉容顏,一時間,心底不受控製的百轉千回。
意料之中的,是小端王。
她默了片刻,待回神,已是勾唇朝他微微一笑。
他將另一隻手中被夜流暄軟劍斬斷的紗幔扔了,隨即深眼凝她,眸底不加掩飾的增了喜色,隻是容顏如初,俊美如初,但那滄桑感卻令他不再如以往那般少年意氣,反而是明顯的成熟不少。
是了,在被歲月侵蝕,被世事所逼,東躲西藏,謀來謀去的磨礪中,小端王,也不是往日那瀟灑輕笑的貴公子了。
“鳳兮。”似是隔了千山萬水後再度相聚,他的嗓音有些輕,有些遠。
鳳兮笑望著他,耳裡聽見閣樓下突然響起的一片片短兵相接,一陣陣慘呼嘶吼,她唇瓣上的笑弧再度加身了幾分,低低的道:“王爺,你不該回來。”
他道:“上次在宮中一彆,我被鐵鏈鎖著,我便告訴過你,好好的活著,等我回來迎你。如今你活了下來,我也來實現諾言了。”
說著,將她擁緊了幾分,道:“鳳兮,你且看,整個皇城,便將在我的掌控之中了,待今日戰事結束,我再帶你去端王府。你曾住過的屋子,擺設皆未變化,對了,我還在院子裡為你種了梅花,我親手種的,日後你與我,便當真可以太平了。”
一聽這話,鳳兮心底波動,刹那間,心思竟是透不過氣般的凝重。
前程往事憶著,本不該疼,也本不該再去多想,但麵對這個曾經強勢的小端王,看著他此際喜色自信的模樣,心底的掙紮與波動,終不能平息。
她並不說話,臉上僅是淡笑,淡笑著。
良久,她將目光朝閣樓下一望,見下麵早已亂作一團,兩軍交戰,打得不可開交,正這時,小端王在她耳畔解釋:“我此際領了大昭兩萬兵馬暗中入城,對付夜流暄剩在城中的五千精兵,綽綽有餘。”
鳳兮眸色微動,依舊未言,目光又緩緩朝不遠處的望月台望去,隻見那一身雪白的夜流暄已是靜立在了望月台上,而那南嶽皇帝與一眾禦林軍,卻是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夜流暄手中執著長劍,寒劍血紅,還在滴著血,他瘦削的身子迎風而立,宛如遺世獨立般的修羅,那殺伐冷冽之氣難掩。
此際,他正朝她望著,定定的望著,那眸子深邃無底,殺氣中卻摻雜了怒氣,那猶如漫天澆灌而來的怒,仿佛要徹底噴灑在她身上,令她避無可避。
他怒了。
鳳兮心底明然,但同時又莫名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