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打開屋門的刹那,不遠處那抹白衣勝雪的身影直直的印刻在眼底。
彼時,夜流暄正立在屋外不遠的一棵禿樹下,寒風掀著他的衣袂及發絲,飄然而又單薄,讓他顯得越發的瘦削與飄渺,似要羽化不歸,徹徹底底的化作透明消失。
鳳兮足下的步子頓時加快了幾步,連走帶跑的朝他衝過去,最後一言不發,直直的衝進了他的懷裡,腦袋緊貼在他的胸膛,喚了聲:“流暄。”
半晌,夜流暄骨節分明的手撫上了她的頭,亦如以前在蒼月宮那般,他的手極輕,似是帶著幾許令人心頭動然的寵溺與溫和,隨即道:“方丈可為你說過你的命格,說過關於你……”
鳳兮渾然未將他的話聽入耳裡,未待他說完便低聲打斷:“管方丈做何!他以前對你不聞不問,你還帶我見他做何!縱然要得到認可,鳳兮也不稀罕得他的認可。”
夜流暄撫在她發絲上的手微微一頓,嗓音也跟著微微一沉:“你可是惹方丈生氣了?”
鳳兮怔了一下,淡道:“看來流暄果真在意那方丈,竟還擔憂鳳兮是否惹他生氣。流暄放心吧,要惹怒方丈倒是不易,無論如何,他都是世外之人了,情緒怕是早就收斂得不像話了!”
說著,迅速按捺神色一番,她退出夜流暄的懷,隨即將手上其中一隻平安符係在他的腰間,低道:“這是方丈所給,你我一人一隻,流暄日後切記每日都要帶著他。”
夜流暄垂眸盯了一眼平安符,眸色略微滑過幾絲複雜與閃爍。
鳳兮將他的臉色瞅了一眼,眉頭幾不可察的一蹙,隨即主動伸手牽上了他的手,朝他道:“我們下山吧!”
說完便拉著他緩步往前。
夜流暄並未拒絕,極為難得的由著她拉他往前,隻是待出得山寺大門時,他才清冷如常的低道:“其實方丈心中,也有太多無奈,你無須與他置氣。”
鳳兮扭頭望他:“佛門之人,連自己徒兒都無法渡,談何渡彆人,渡天下蒼生!”
“他終歸不是我師父,以前在南山,也不過是教我棋藝書畫,讓我參悟佛法罷了。”說著,歎息一聲:“他想以佛法淨我,但世事無常,我終歸與佛無緣,與善無緣。”
鳳兮臉色越發的低沉。
那方丈的算盤當真是打得精,正因為算到夜流暄命途多舛,甚至陰狠冷血,是以自小便對他以佛法熏陶,隻是他卻是忘了,夜流暄此生本就波蕩不平,一旦良善了,豈還有命活。
突然間,心思嘈雜湧動,連帶目光都有些明然開來。
以前她一直排斥夜流暄口中所說的冷血冷情,而今她卻是由衷的承認,有些時候,人一旦不夠冷血冷情,死的人便是自己了。
心底悵然之意蔓延,鳳兮低垂著頭,不言。
身後的夜流暄也未再出聲,足下腳步聲顯得有些虛浮。
冷風浮動,隱隱中透著幾許森涼,大抵是涼得太過,今早才重新細致包紮了一遍的膝蓋再度疼了起來。
她臉色微微一白,但卻堅持往前,隻是待走了不遠,身子疼得硬繃起來,連帶雙腿都有些抑製不住的發顫。
正這時,夜流暄的另一隻手扶住了她,清冷如常的嗓音自她的身後響起:“膝蓋有傷在身,何必強撐?在我麵前,你無須多此一舉的強撐!”
說完,他已是掙開了她的手,稍稍頓在了他的麵前。
他一身白衣,身材頎長,墨發微揚飄灑,縱然是半蹲在鳳兮麵前,身姿動作竟也是格外的清雅彆致。
鳳兮怔了一下,卻是並未拒絕,反而是朝著他的後背撲去。
待他自然而然的將她背起,她雙臂纏在他的脖子,目光掃了一眼他頭頂上微歪的發髻,低道:“流暄,你的發髻是歪的,方才在屋外等候時,怎不重新梳過?”
他並未言,足下步子沉穩。
鳳兮將臉貼在他的脖子裡,嗅著他身上的淡蘭香,又道:“鳳兮重嗎?流暄,你若是背不動了,便放鳳兮下來。”
他依舊未言,但良久之後,他卻是低沉清冷的道了句:“我未至你想象中的那般孱弱。”
鳳兮眸色微怔,埋入他脖間的臉微微勾了唇,揚了笑:“是啊,流暄是蒼月宮宮主,人人懼之,更是南嶽攝政王,是南嶽的頂梁柱,流暄你怎會孱弱。”說著,嗓音微微一低:“又怎麼可以孱弱。”
夜流暄似乎低低的回了一句,然而山間風來,周圍枝頭搖曳的簌簌聲瞬間蓋過了他的聲音。
鳳兮全然未聽清他說了句什麼話,待再度相問時,他卻是沉默不言了。
良久,鳳兮伸手裹了裹自己的衣裙,又替夜流暄攏了攏他的衣襟,繼續埋頭在他的脖間,低道:“流暄,若鳳兮再度做出讓你不滿之事了,你可會不理鳳兮了?”
他不言。
鳳兮眸光越發的悠遠了幾許,連帶心底都有些發緊,又道:“若是鳳兮謀上了你,計上了你,違背你心思的設計你,你可會惱怒?”
夜流暄沉默著,半晌,終於出了聲:“你究竟想乾什麼?”
鳳兮心底滑過幾道複雜與苦澀,在他脖間低低一笑:“沒想乾什麼,隻是鳳兮不想你出任何事而已。”
說著,話鋒一轉,嗓音越發的低沉悠遠,但卻帶著幾許不曾掩飾的盼望:“流暄,此番下山後,我們便在小漁村裡小住幾日吧。”
“嗯。”夜流暄良久才低沉清冷的應了一聲。
鳳兮唇角一勾,麵上染了極淡的笑容,手中捉了他的一縷青絲,細細的纏在指尖,又道:“這幾日裡,我們都不管國之政事,不問前程恩怨,我們就在這小漁村裡泛舟遊湖,過普通漁人生活,好嗎?”
“嗯。”
“這幾日,鳳兮想再學點琴,再學些武藝,流暄你教我好嗎?”
“嗯。”
“那幾日過後,你隨鳳兮去東臨好嗎?”
這回,夜流暄卻是沉默了,半晌才清冷低沉的道:“不行。”
鳳兮眸色一緊,但依舊低低的笑了。
不行嗎?
縱然不行,但她也有她的堅持。
不得不說,她並非好騙之人,對於如今的夜流暄,她若不時刻盯著他,若不讓他放下手中的一切安心養身,她無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