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怔了一下,眸色微緊,盯了他片刻,才妥協道:“鳳兮這便進去,但這些人……”
“不過是讓他們在此跪著罷了,你若再不進去沐浴換衣,這些人便不是跪著這麼簡單了。”夜流暄挪開了目光,漫不經心的捧起了茶盞,纖細分明的指骨自然而然的摩挲著茶杯,道出來的話,極慢極慢,卻無端令人頭皮發麻。
在場的人身形皆是一顫,其中幾個跪著的縣令府奴仆,身子已是抖著篩子。
鳳兮朝在場之人一掃,麵色沉了下來,隨即極為無奈的咬了咬下唇,再度深眼瞥夜流暄一眼,隨即迅速轉身回屋。
屏風後,浴桶內的水泛著騰騰的熱氣,乳白氤氳,甚是溫暖。
身上濕透的衣服緊貼在皮膚,縱然外麵裹了一件外衣,也依舊覺得極冷。
鳳兮不再猶豫,迅速褪了身上的衣裙並入得浴桶,一時間,暖意襲入四肢百骸,似是渾身各處都舒適起來。
因著關心外麵跪著的那些人,鳳兮不曾沐浴太久,僅是待身子暖和之後,便出浴穿衣。
待再度打開屋門時,屋外的那片人依舊跪著,不遠處的縣令也一動不動,雙眸緊合,似是去了命一般。
鳳兮皺眉,目光再度朝石桌邊的夜流暄瞅去,不料正好迎上他深黑如墨的眼。
她不及多想,便按捺神色的緩步朝他行去,待立在他麵前時,她垂眸將他打量,才見他俊逸的麵容依舊透著幾許蒼白和疲憊,而眸底的煞氣與冷冽卻在觀到她乾燥厚實的衣裙後微微減卻了幾分。
“流暄,鳳兮的確無事,放過這些人吧!”她默了片刻,再度出聲求情。
夜流暄深眼鎖她,如墨的眉目蹙了起來。
鳳兮心底發緊,以為他又要拒絕,忙道:“今日出府,的確是鳳兮執意而為,這些人也攔不住鳳兮。”說著,暗自掙紮片刻,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朝他道:“流暄,聽鳳兮一言,放過他們吧!”
夜流暄眉頭皺得更甚,卻是未言。
鳳兮拉著他的手稍稍用力,卻是將他拉著站了起來,眼見他麵上並無怒意,她心底稍稍一鬆,隨即朝他勉強一笑,道:“時近正午,該用午膳了,流暄,你我先入屋去等候他們送午膳來吧!”
說完便拉著他繼續往前。
夜流暄難得的沒拒絕,卻也難得順從的任由她拉著往前。隻是走到一半,他反手將鳳兮的手裹在了他的掌心。
鳳兮心底陡跳,生怕夜流暄會突然翻臉,亦或是突然出聲殺了這些跪著的人。
然而,所有的擔憂,在她拉著夜流暄入屋門之際並扭頭說讓跪著的人全數散了之後,才全數放心下來。
眼見屋外之人倉惶走遠,連帶那趴在地上的縣令幾人都被衙差惶然扶走,鳳兮稍稍合上了屋門,麵上也滑出了幾許複雜與釋然。
她從未料到,今日之事竟會這麼容易解決。她更未料到,這夜流暄竟會一聲不吭的隨她拉入這屋內,甚至極為難得的未阻攔她放走院中的人。
一時間,心底複雜湧動,各種情緒交織,她將夜流暄拉在圓桌旁坐定,深眼望他,默了良久,才低道:“流暄,今日謝謝你。”
謝謝他放過外麵那些人,也謝謝他放過她。
她以前從來不知,盛怒的夜流暄,竟會被她三言兩語勸住,想必這事傳到江湖上,定讓人咋舌震驚吧,畢竟,夜流暄乃人人懼之的天下魔頭,乃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羅,其行事作風全憑心情,但這樣一個不可一世之人,卻能為了她而收斂怒意與脾性。
一想到這兒,心思湧動,難以平息,連帶凝在他麵上的目光都變得越發清明。
以前,她怎就覺得從來看不透他,覺得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可如今,她卻發覺,隻要她低頭認錯,亦或是不死心的溫言相勸,夜流暄在她麵前,也極容易妥協,極容易對她露出包容順從之色的,而這一切的一切,她以前,怎還是沒發覺,怎還是錯過?
“謝我做何,謝我沒殺了他們?”正這時,夜流暄清冷的嗓音揚來,那極慢極沉的語調,卻昭示著他漫不經心及傲然淡漠的心境。
鳳兮歎了口氣,目光卻是依舊緊緊的迎視著他的目光,緩道:“今日流暄你,的確開恩了。鳳兮自然得謝你。”
夜流暄墨眉一蹙:“我今日陣狀,便得你一個謝字?若當真這樣,我寧願你從未阻攔過我殺他們!”
鳳兮歎息一聲,低聲道:“鳳兮知曉你想讓鳳兮變得無情冷漠,但鳳兮也早與你說了,鳳兮變不成那樣的人。縱然鳳兮如今為了報仇而學會了心狠及殺伐,但鳳兮卻不想濫殺無辜,更不想像今日這般連累無辜之人。”
“你不想濫殺無辜,不想連累無辜之人,那些惡事,便由我來做!北唐鳳兮,我今日給你麵子,饒恕那些人,但你下次再敢觸及我的底線,我保證下次讓你見到的,定是你想不到的。”
鳳兮怔了一下,眉頭微蹙。
她稍稍垂眸下來,默了良久,才低聲問:“那若是鳳兮下次再觸及了你的底線,亦或是算計了你,你會如何?”
他深黑的目光靜靜凝在她麵上,半晌才清冷如常的道:“你若當真能算計到我,讓我毫無還手之力,我反而會讚賞你。”
“鳳兮若是算計了你的性命呢?”鳳兮低低沉沉的道,說著,稍稍抬眸,目光再度極為認真的迎上了他的。
他目光有過刹那的微訝,隨即卻是極為難得的勾唇淡笑,那笑容猶如春花爛漫,風華極致,令人無端端的心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