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蕭世子一直陪著嵐桃花,直至黃昏才離去。
待他領著一眾小廝離去,嵐桃花這才暗暗鬆了口氣,隻覺今兒那蕭妖孽倒是耐性極好,便是與她無話,二人乾瞪眼,他也是興致勃勃,絲毫未有離去之意。
說來,雖對他心有改觀,但畢竟也是戴了麵具演戲,隻不過這戲,若是過了頭,她的確是有些招架不住。就如,他今兒一直撐著他那顆腦袋靜靜的打量著她,就如,他臉不紅氣不喘的對她說著隔著一層搖曳麵紗的調侃之語。
不得不說,她嵐桃花自詡痞性,但那蕭妖孽一旦痞起來,卻是比她更甚一籌。
此際皇後,斜陽餘暉自那大開的木窗撒落進來,金黃中帶著幾絲紅潤。
此番屋內寂寂,外麵微風搖動枝葉的簌簌聲都是清晰入耳。嵐桃花正有小憩之意,然而卻是剛合上眼,不遠處的雕花木門,卻是突然被人推開。
她睜眼一望,入目的,卻是一方瘦削蕭條的身影。
那身影逆光而來,斜陽餘暉將他的輪廓映得甚有幾分迷離,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能清楚知曉來人是誰。
“黎淵。”刹那,她燦然一笑,麵上揚出一抹意味深長的複雜。
那身影仿佛因著她燦然清脆的嗓音怔了怔,隨即緩步過來,直至走至嵐桃花床榻前,才出了聲:“你的傷勢,如何了?”
嵐桃花眸色隱隱一深,抬眸細細觀他,隻見他今日依舊一身素白乾淨的長袍,青絲微垂,然而他那俊美如玉的麵容,卻是格外的病態蒼白。
“我已無事了。隻不過,明修那老和尚這幾日吩咐不讓我下床動彈。”嵐桃花暗暗斂神,嗓音格外的平緩。
鳳黎淵深黑的眸光落於她麵上,“昨日之事……”
嵐桃花未待他說完,便出聲打斷:“昨日之事已成過去,黎淵不提也罷。說來,昨日的確是我太過莽撞,未有周全的計劃,便隻身前來救你,當真是有些自不量力了。”說著,嗓音稍稍一頓,麵上笑意更甚:“隻不過,我本以為策馬拉上你便可逃走,卻不料,黎淵竟是心係舊物,甚過你自己的性命。嗬,最後我落得個墜崖的下場,倒也是咎由自取。”
鳳黎淵眸色沉了沉,黑瞳裡漫著幾絲複雜,欲言,又似是找不到合適的言語。
嵐桃花也不催他,僅是靜靜望著他。
二人無聲良久,嵐桃花終究是興致缺缺,正欲出聲委婉趕人,哪知鳳黎淵卻是道:“昨日那斷笛,已被我扔下了懸崖。”
嵐桃花一怔,未料到鳳黎淵竟會突然說這個。
但轉而一想,她又覺得可笑,不由嗤笑一聲,問:“扔下了懸崖?是不注意扔下懸崖了?嗬,難怪黎淵神色這般低沉,是舍不得了吧?不過,黎淵呐,我昨日救你已是力不從心,如今我又身負重傷,的確是難以再下崖去為你尋那斷笛呢。”
鳳黎淵眸光一動,蒼白的麵上漫出了幾分沉雜。
嵐桃花笑意盈然的迎視上他的目光,也不多說,但那笑容,卻是未答眼底,隱隱帶著幾分虛偽而來的笑意,疏離而又淡漠。
“你該知曉我扔了那斷笛是何意。你又何須說這些話來調侃我。”鳳黎淵默了良久,才道。
“黎淵多慮了,我未有調侃你之意。你我乃淡水之交,我,仍是拿你當友人的。”說著,嗓音稍稍一頓,又道:“我計劃明早便回京,到時候,我自會上報爹爹,讓他取消你我定親之意,若日後瑞國的定親文書送達,黎淵也可稍稍周旋,讓你瑞國皇上也收回此命。”
鳳黎淵麵露一絲詫異,蒼白的麵色斂去了往日的清幽溫潤,增了幾分複雜:“瑞國定親文書一旦送達,自不能更改。”說著,嗓音稍稍一頓,再開口時,話語帶了幾分明滅不變的探究:“桃花可是因昨日之事而疏離我了?”
嵐桃花笑笑,“其實也非疏離,我在黎淵麵前,僅是規矩了點而已。嗬,難道黎淵以前不知,我在你麵前隨意拉你的手,拉你的衣袂,經常在你麵前轉悠,是因為對你心有一絲絲的覬覦,是憑著痞性在明目張膽的吃你豆腐?”
說著,見鳳黎淵稍稍蹙了眉,嵐桃花又道:“另外,那定親文書雖說會蓋上瑞國皇帝璽印,但這裡,畢竟不是瑞國,而是君國,瑞國皇上的一道旨意,興許,比不上我爹爹嵐相的一句不準。另外,一旦我在文書下達之前就與彆人成了親,那文書,自也是成了一張廢紙。不可再實行。想必瑞國皇家,定是不會要一個已做人婦的女子作皇媳。”
鳳黎淵神色隱隱搖曳,“你要在文書下達之前和彆人成親?”
嵐桃花笑得懶散隨意:“是啊!蕭世子舍得為我跳崖,我自然心係於他。此番回去,我自會向爹爹提及此事,再勸說我爹爹,同意我與他的親事。”
鳳黎淵臉色隱隱一變,嗓音卻也是略微壓抑:“蕭世子此人不可靠。你若嫁他,無疑是入了虎穴。”說著,眸光迎上嵐桃花的眼睛:“此事,你需三思而行,不可莽撞。”
嵐桃花輕笑一聲:“我倒是不覺莽撞!”
“聰明如你,難道看不出蕭世子是故意接近你,目的不一?”鳳黎淵嗓音挑高了一分。
嵐桃花意味深長的望著他:“聰明又如何,愚昧又如何?我嵐桃花,終究隻不過一名女子罷了,終究,我還是希望嫁給自己心係之人,從而魚水之歡,相夫教子的,享享天倫之樂。”
“你所謂的心係之人,便是蕭世子?你認為蕭世子能給你這樣的生活?”
“蕭妖孽若是不行,那誰可行?嗬,黎淵你嗎?”嵐桃花勾唇一笑,眸光流轉。
鳳黎淵一怔,眸色越發的深沉。
嵐桃花細細將他的反應收於眼底,歎了口氣,道:“黎淵,你我相識一場,我對你,的確是有幾分真心以待。隻不過,我嵐桃花痞性刁鑽,一直便不喜旁人背叛,特彆是我在意之人。清雅如你,像我這等聲名狼藉的痞子在你眼中,自然算是登不上台麵的,這點,我倒也知曉,隻不過我天生皮厚,卻是時時在你麵前轉悠,企圖惹你注意,然而,便是你對我溫和以待,謙和有禮,但我,仍是會在偶然之際察覺到你眼中滑過的一絲厭惡。嗬,也對,像我這等不合禮法之人,定是惹你討厭了。你應付我,虛言虛笑以對,我皆可當做不知,但你不該連我的性命都算計進去。”
說著,見鳳黎淵麵色再度蒼白了一許,嵐桃花又道:“常日裡,我膽小怕事,有時行事,的確是沒骨氣,容易妥協,但一旦性命攸關之際,我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對你,我一向親近,半分因你的容貌,半分卻是因你身上乾淨清透的氣質。每次與你接觸,我皆是心底暢快,就如拋了煩事,神思輕鬆通透。是以,便是你對我心有目的,我也故作不知,仍舊與你親近,然而,我卻是未想到,你竟是連我的命都一並算計了。你雖說體弱,但武功,絕非平凡,就憑當日你帶著我越過相府院牆,我便知你內力渾厚,是以半空飛躍,才能那般平穩。昨日那些刺客,也不過泛泛之輩,你怎能奈何不了他們?想必當時,你定是在以身犯險逼我現身吧?嗬,隻不過我當時昏了頭,見你危險,便策馬衝了過去,然而,你卻是惜取舊物,錯過了我對你伸來的手。另外,墜崖時,你就在我身邊,憑你的心細,怎會看不到那黑衣人對我的突襲?又怎會任由我被他打落懸崖?你,不過是想試探我的武功,想看看鳳轅的反應罷了。”
鳳黎淵直直的望著嵐桃花,心頭卻是起了一方波瀾。
如今倒好,蕭世子猜他是覬覦她的武功,而她,卻是猜他算計著鳳轅的反應。
這二人自詡聰明,卻,終究猜不透他鳳黎淵的心。
如此,他似乎應該有所欣慰才是,然而不知為何,心底仿佛凸出來了一塊,竟是令他難以平息如今這複雜搖曳的心。
不知為何,如今見她這般疏離,這般將話全數攤開來說,他,竟是有幾分不慣,甚至……
“你多慮了,我並未算計過你的性命。當時我未能敵過那些黑衣人,也因我在前日便舊疾突發,昨日,身子與內力也未全然恢複,是以才會那般不濟。昨日你墜崖,我確實未料到那黑衣男子突然襲擊,當我反應過來,你已然是朝崖下墜去,隻不過那時,我,的確沒想過要伸手拉你,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