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黎淵澀然一笑,慘白如紙的麵容顯得格外的瘦削,那淒淒落寞的感覺,令嵐桃花的心也跟著一縮。
“世人傳言,並不可信。”說著,他垂下了眸,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出聲:“我那皇兄在雲崖山上呆了多年,我父皇表麵上是不管不顧,實則,卻是差人混入雲崖山護他,甚至他還親自暗訪你師父,就是為了讓他照顧好我大師兄。”
嵐桃花驟然一驚,眸中霎時滑過幾道不可置信。
鳳黎淵依舊低著頭,默了半晌,又道:“我雖如傳言裡那樣,身居奢華中宮,侍奴成群,然而卻備受宮中嬪妃擠兌。瑞國宮中,共有皇子十一位,我因受父皇寵,宮中那些皇子皇妃以及朝中大多朝臣自是以為我有機會受封太子,是以明槍暗箭全朝我招呼,我能保命至今,僅是學會了忍讓和算計,待將瑞國兵權徹底奪在手裡,才令他們收斂。”
說著,他抬眸朝嵐桃花望來,眸中的深邃與落寞極其突兀明顯:“若說我父皇給了我容華富貴,而讓我替我那皇兄承受一切明槍暗箭,待通往太子之位的一切阻礙皆數被我掃清,他再暗中招回我那皇兄,便是他在瑞國掀起萬丈巨瀾也由之任之的讓他順利成為太子,你覺得這一切的一切,便能說明我是我父皇寵愛的皇子?”
嵐桃花眸色有些不穩,心頭震然。
他卻是勾唇苦笑,“外人皆道我是我父皇最為寵愛的皇子,卻不知,我不過是他用來替我那皇兄鋪路的墊腳石罷了。就連此番我自願請來這君國為質子,也不過是為了完成他的囑咐,替我那太子皇兄,穩住蠢蠢欲動的君國,若能再謀得君國半壁江山,那便最好不過!隻是,我那皇兄著實太過簡單,竟會追至君國殺我而奪兵權,嗬,最後卻還要讓我來暗中操持,安穩送他回瑞國。他沒在禁宮的毒害中頑抗長大,自是心計不夠,一直生活在雲崖山那與世隔絕的安穩環境裡,讓他空有熱血與腦子,卻不懂謀劃!我父皇以前護他至甚,一心想讓他安穩長大,卻不料到頭來,反而也是害了他。”
嵐桃花心頭驚駭不定,猶如巨石一點一點的將她的心壓緊,令她有些難以呼吸。
她從來不知鳳黎淵這一席話,竟會全然顛覆她以前所知的信息。
她那本是被遺棄在雲崖山的大師兄鳳轅,竟會是皇帝真正包庇寵愛的皇子,寧願忍痛割愛的將他送來雲崖山避世,也不願留他在禁宮內遭受各種明槍暗箭!
難怪,難怪他那大師兄徒手下山,便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當上瑞國太子!她當時還以為是她那大師兄手段了得,卻不料這一切的一切,竟是老皇帝設計,早已為他的回宮鋪上了一條康莊之路。
而這鳳黎淵呢?
雖被冠著受寵之名,實則卻是在禁宮備受欺淩,好不容易將通往太子之路上的障礙掃清,卻不料全讓彆人占了便宜。
“你既然掃清了通往太子之位的一切障礙,又為何會將太子之位拱手讓人?你兵權在握,即便你父皇逼你,但他也對你無可奈何才是。”
聞得這話,他突然沉默了。
洞內火堆的火光搖曳,柴火發著低低的燃燒聲。
嵐桃花也未催促,然而那緊繃的心卻是未有絲毫鬆懈。
她該相信他這些一麵之詞嗎?雖有些懷疑,但心底的震撼卻是格外的清晰,心底那莫名的信任,也是瘋狂滋長,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不堪。
“他的確逼不了我,隻不過,我這孱弱身子,還能活幾月幾載也說不準,又豈能任性當上太子,拿瑞國的百年基業視為玩笑。”良久,他才低低的道,嗓音裡含著幾許悵惘與無奈。
嵐桃花臉色頓時一變:“什麼叫做能活幾月幾載也說不準?難不成你鳳黎淵如今僅能活個幾月或是幾年了?”
話剛一落,嵐桃花神色一顫,反應過來後急忙斟酌鳳黎淵這話,心底霎時冰涼了一下。
他這話之意,是在提及他命不久矣?
所以,他才會拱手將他打拚而來的太子之位讓給鳳轅?
嵐桃花深黑的目光緊緊凝在他慘白的麵上,卻不料他卻勾唇朝她笑了笑,他唇瓣凍得青紫,慘白的麵上卻是勉勉強強的露出一抹笑靨,雖說俊美傾城,但那種單薄淒淒的感覺,卻似是讓人疼到了骨髓裡。
“你無須多想,我僅是想說,人生無常,每人皆不知日後的命途會是怎樣!另外,位高極寒,與其讓太子之位束縛著自己,還不如放開一切,隨性而活。便是結廬在人境,在無車馬喧囂之處隱居作畫,恣意到老也是幸事。”
“既然認為恣意而活才是幸事,那你為何還要來這君國?為何還要助瑞國拓開疆土,為何還有千方百計的招惹我嵐桃花,為何還要替君國太子算計嵐家,讓嵐家滿門入獄,最後過著逃亡的日子?鳳黎淵,你算計這麼多,謀劃這麼多,這便是你所謂的放開一切,隨性而活?”嵐桃花嗓音頓時一挑,帶了幾分怒氣。
鳳黎淵眸色動了動,再度垂眸,默了良久才道:“嵐家樹大招風,加之又有桃花軒為盾,君國太子早有除掉嵐家之心。和親之日若非借刺客之事讓相府一門入獄,太子怕是要動用殺手,屠嵐家滿門!”
嵐桃花一驚,渾身一顫。
他迎上了她搖曳不穩的目光:“你父親前些日子在朝堂上百般刁難太子之事,你一絲未聞?你父親嵐相早觸了太子逆鱗,近日又對君國太子百般刁難,君國太子殺意一起,準備是在和親之日差精衛對相府滿門屠殺,而後鉗了你爹娘,最後預計著再將此事嫁禍給君國老皇帝,言稱其暗中下密旨,誅殺忠臣!”
“什麼?”嵐桃花嗓音顫抖,雙眸控製不住的瞪大了幾許。
鳳黎淵深深望她一眼,無奈道:“和親那夜,若非我執意入宮布置一切,先以弑君的借口令太子順理成章的將相府一門全數下獄,要不然,相府一門已是……雖說此舉著實不義,但卻能保相府一門之人的性命。太子雖對相府滿門存有屠心,但見相府下獄,加之皇帝重傷,他的確沒心思先處理嵐家,而是得急忙著手讓君國老皇帝薨逝,最後再堂而皇之的登位!便是那夜他能容忍相府一門自刑部逃出京都,其一是看在你還在京都的份上,其二,便是嵐家失勢目前對他而言已是構不成威脅!”
“不可能!不可能!我爹即便對太子心存異議,但也不會在這節骨眼上刁難太子。再說,再說那太子……”
話到一半,嵐桃花便噎住,有些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
心底的震撼之意令她有些喘息不及,緊握的雙手,也開始隱隱發顫。
她該相信鳳黎淵這話嗎?這是她第二次捫心自問。
明明表麵上是鳳黎淵陷害嵐家,讓嵐家落敗至此,而他如今卻說,他這般做,僅是為了保住嵐相一門的性命,隻因那君國太子,在和親大大典之夜竟是有心差人屠嵐家滿門。
她徹底靜默下來,目光悠遠跑神。
這時,鳳黎淵卻是暗歎了口氣,又低沉道:“我今日與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對我改變看法,隻想讓你莫要太疏離我,即便是要疏離,但也要喝下我為你熬製的藥,也要在這山洞裡安分呆著,不要因為憎惡我便自行出得山洞獨自冒險,從而讓我尋找不到,護之不及。你身上,還染有寒熱,不可太過莽撞行事。”
嵐桃花回神過來,深黑搖曳的目光直直凝視在他麵上,良久不言。
他也未再有後話,仿佛是真的累了,便以背靠在石壁上,抑製不住般微微合上了眸子。
隻是不多時,他身形的顫抖卻是越來越烈,連牙齒打顫的聲音都有些突兀大聲。
這時,柴堆上夾著的凹槽石頭內的藥汁咕嚕沸騰了起來,他忙掀開眼皮,慢騰騰的挪著身子過去,將凹槽石頭自火堆上端下來,在一旁晾了良久,才將凹槽內的藥汁倒了一些在他裹好的樹葉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