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的第一場大雪一連下了數日,終於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整座皇宮裡到處掛滿了白色的布幔。紫禁城裡的老百姓照舊過著自己的日子,開始采買過年的年貨。紫禁城卻已經換了主人,好像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一切照舊。
蘇沫茶在尚膳監裡忙個不停,連日來各種祭品不知道準備了多少,又不能出分毫差錯。她都要裡裡外外的盯著。偶爾空閒一下,她會思念一下他。宮外的他最近在忙些什麼呢?麵對這一場緊鑼密鼓的皇位更迭,他雖然人在宮外,想必也肯定忙得團團轉。
又忙活了一陣子,蘇沫茶給自己倒了盅熱茶喝了幾口,忽聽外麵有人說“奴才參見總管大人”,看來是義父來了。蘇沫茶趕忙迎了出去,剛要喊“義父”,又忙改口道:“奴才參見總管大人!”
梁九功道:“你隨我來一趟。”二人快步來到蘇沫茶的小院子裡。進了房間坐下後,蘇沫茶道:“義父,突然來找我有事嗎?”梁九功道:“皇上已經在乾清宮任命八皇子、十三皇子、馬齊、隆科多四人為總理事務大臣,示以優寵。又加封八皇子為和碩廉親王,十三皇子為和碩怡親王。並將諸位阿哥名字中的胤字改為允字,但是唯獨十三皇子的名字沒有更改,依然叫做‘胤祥’,可見十三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蘇沫茶倒了杯熱茶端給梁九功,淡淡道:“再加封又能怎麼樣?八爺黨眾人如今已成了俎上魚肉,什麼時候宰割隻是時間的問題了。隻是皇上剛剛繼位,根基尚未穩固而已,這不過是一招緩棋罷啦。我相信這位廉親王已經看透了。”
梁九功歎了一聲道:“十四皇子回來後在先帝的景山壽皇殿拜謁乃父靈柩時,見到皇上不肯下跪,侍衛拉錫見此僵局,連忙拉他向前。他大發雷霆,怒罵拉錫,並到皇上麵前斥責拉錫無禮,說:‘我是皇上親弟,拉錫乃下賤奴才,若我有不是處,求皇上將我處分,若我無不是處,求皇上即將拉錫正法,以正國體。’後來還是八皇子出麵,十四皇子才‘寂然無聲而跪’,此舉惹怒了皇上,當即削去了大將軍王的爵位。”蘇沫茶將茶盅端在手心裡,暖著手說道:“自傳位遺詔正式昭告天下之時,十四皇子這個大將軍王的爵位就已經名存實亡了。我聽說他返京時帶來的七萬大軍遭到川陝總督年羹堯斷了糧草,前麵又有豐台大營的好幾萬官兵堵截,如今部下已經全部變節,效忠於新君了。”
梁九功喝了口熱茶,起身環視著房間內的布置,說道:“小蝶,義父過來是要告訴你。義父過幾日就要離開這裡了。”蘇沫茶趕忙道:“義父,你要去哪裡?是皇上讓你走的嗎?”梁九功搖頭道:“不!是我自己提出來的,皇上已經恩準我返鄉養老。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已經任命魏珠為十三衙門總管。再過兩日,我太監總管的職務也會交到他手裡。以後就要靠你自己了。”
蘇沫茶趕忙拉住梁九功的胳膊,說道:“義父,我不要與你分開。我也遞上辭呈,跟你一起回山西老家去。”梁九功安慰道:“傻孩子,竟說傻話。你是皇上登基的有功之臣,相信皇上會封賞你的。何況,也不是你想走就能走得了的。”蘇沫茶緊緊地抱著梁九功的胳膊,說道:“義父,小茶不想跟您分開。”
梁九功輕聲道:“小茶,你要知道,路終究要靠你一個人走的。義父已經年邁,隻怕是時日無多了。雖然皇上恩準了我返鄉養老,但卻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福氣。一切都隨天命吧。活了這麼一把年紀,早就活夠了。”
蘇沫茶沒有吱聲,她心裡很清楚。梁九功陪伴先帝幾十年,掌握了太多宮闈裡的隱秘,皇上又怎麼可能輕易就放他離開紫禁城呢?然而這一切自己都無能為力。梁九功歎道:“小茶,咱們的新皇上厲害呀!外有年羹堯,內有隆科多,布局周密。在關鍵時刻一下子就擊垮了八爺黨諸人,鎖定了勝局。”忽又低聲道:“萬歲爺於暢春園駕崩前的一天晚上,單獨召見了我說了傳位遺詔之事。等我出了清溪書屋時,發現門外站班的小太監換人了。我猜是魏珠故意換了人,偷聽到了先帝與我的對話是不是?然後你們連夜潛入養心殿篡改了傳位遺詔是不是?”
蘇沫茶一時無言,不料四爺黨自以為做的滴水不漏,然而一切卻都被義父猜透了。隻是義父向來對先帝忠心耿耿,為什麼會選擇默認了四皇子的矯詔奪位呢?
梁九功笑了下,道:“小茶,義父知道你心裡此刻想問什麼。你是想問義父既然知道了一切真相為何沒有揭穿是吧?”蘇沫茶點了下頭。梁九功幽幽道:“真相有時候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很多時候看破但不能說破,否則就會招來殺身之禍。這場奪嫡之爭的勝負早已注定,就算傳位遺詔上寫著傳位於十四皇子,你以為四爺黨就會束手就擒嗎?四皇子陰險毒辣,布局深遠,八爺黨鬥不過的。”說到此處,他有意停頓了一下,隨即道:“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義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置身於險境之中啊。”
蘇沫茶仿佛瞬間懂了,梁九功慈愛地望著她,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說道:“義父一個人從老家山西入了皇宮,一待就是大半輩子,身後無兒無女。在義父心裡,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一般。義父不想看到你受到絲毫的傷害。皇權之爭何等殘酷,一旦八爺黨成了最後的贏家,你還有命活嗎?”
蘇沫茶瞬間淚流滿麵,聲情並茂地喊了聲“義父”,撲進了梁九功的懷中。麵前之人為了自己,隻怕是平生第一次不忠於先帝。梁九功拍著她的後背,寬慰道:“義父要回去了。你自己在宮裡要好好保重,一切都要謹言慎行。如果以後有合適的時機,你還是離開皇宮為好。這位新主子相比先帝無論是手段、謀略、城府都要高出許多。遠遠不是伴君如伴虎那麼簡單,而是伴著一隻饑腸轆轆的惡虎,稍不留神,就會吃人。”
蘇沫茶道:“義父,您說的,我都記下了。”梁九功道:“當然,我也知道這離開的時機不容易找,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就說這麼多吧。義父回去了。”隨後起身向門外走去,蘇沫茶追出去幾步,道:“義父,什麼時候出宮提前告訴我,我送您一程。”梁九功“嗯”了一聲,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步履蹣跚地走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