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信?你的堅信有多堅固?像皇宮,還是像長城?你唯一能堅持著做白日夢,才能在夢中讓一切成真。”
梁薇把聚在體內的怒火輕輕吐出一些,隨之微笑道:“皇宮堅固,不也能在一夜之間就改名換姓;長城堅固,不也被孟薑女的淚水哭倒?我的堅信,比任何東西都堅固,堅固到足以讓白日夢成真。”她這一番話不為壓倒誰,感情充溢到了極點,反而能靜靜緩緩,思維清楚地說話。
周雪桐居然被她這會兒的鎮定驚住了,久久凝視著她。梁薇用目光與她靜默、對抗,有夜風吹動周雪桐臉上的麵幕。梁薇離她那樣近,幾乎能看清她麵幕下的臉頰有些嬰兒肥,溜到下巴,成就一個桃子形的臉龐。
“好……”她說話了,梁薇於是又注意到,她的嘴唇飽滿嬌嫩,“我等著……”那唇角一揚,微笑的樣子真好看……
梁薇愣了一愣,才想到自己應該做什麼,麻木地下跪。然後彎腰,頭頂突然傳來她的聲音:“等一等……”
她暴怒地抬起頭,吼道:“你還想怎麼!”眼裡有淚水,一直強忍著不讓它落下,然而這一聲感情之飽滿,聲音之尖利難聽,驚得淚水一抖,滾滾而落。她無法收回,又羞於當著她的麵抹掉,隻能暗恨自己沒出息。
周雪桐看到她的淚水與失控樣子,滿意地笑一笑,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梁薇躲了躲,可是她的臉已經湊了過來,那股清幽香氣,像是毒蛇吐信子,梁薇有些膽怯,隻管撐大自己通紅的眼睛瞪她,那恐嚇之意浮誇且無意義。
周雪桐捏著梁薇的下巴,將她的臉一轉。這一轉,梁薇看到樓上還站著一些,未被郭川澤領來的大批人馬嚇跑的人。梁薇當“看客”時一直站的飛樓二樓,是她視線的盲點,所以一直沒有發現李為念由家仆護著,也一直在看著一切。他們已看了很久,梁薇由“看客”變成這戲亭之內的表演者,他們還在冷眼旁觀。
她眨一眨眼,覺得眼裡的淚水冷了,臉上的淚水被吹乾了。眼淚使眼睛更清明,這句話是誰說的?仿佛原話也不是這樣……管他呢,她隻是在一個瞬間,目光戰勝了昏暗的光線,竟將李為念的臉看得清清楚楚——儒雅氣韻的五官,冷漠的眼睛,微微下垂更加冷漠的嘴角,白皙且有些鬆垮的皮膚……她真想挖了他的眼,還有她用餘光掃的郭湘婷,那晶亮興奮含笑的大圓眼,以及很多人的眼,所有看客的眼!
她在跑神,周雪桐在擺弄,端詳她的臉,終於微笑著放開手說:“就這樣,不要動……你正麵看去,一張臉清秀又平庸,側臉卻這樣驚豔。鼻梁挺而直,杏眼泛著光,又沉靜又含情脈脈,又有書卷氣。單看你的臉,還真讓人意想不到你會任性倔強,耍脾氣。你樣貌寡淡,反而應該有些濃豔的顏色渲染一下……”
梁薇為了破壞自己側臉的美,翻著白眼咧嘴笑,然後就保持著她將自己的臉擺放的方位,一下下,六、五、四、三、二、一……她覺得全天下都在替自己數著。
終於完成,她居然不想立刻站起來,抬頭去看周雪桐的臉,看了一看,這才站起。
“說!”梁薇簡短地命令。
周雪桐嘴角一斜,笑了一下,而後道:“那味藥的名字叫做‘冰蟲髓’——這個名字很難念清楚,其實是一種生長在雪山的蟲子,死了之後,被冰凍啊凍變成的。這味藥能令斷裂的筋骨愈合,且更加強韌。”
“哪裡有?”
周雪桐揚手向李為念一指道:“他!他天生‘軟骨病’,現在卻康健如常人,一定服過‘冰蟲髓’!”
梁薇隻知道李為念身體一直不好,難道就是“軟骨病”?那是什麼病?她一驚向他看去,隻見他冷漠的臉上湧上了複雜的神色,那是被揭了瘡疤的惱怒與憤恨,他在那裡瞪視周雪桐一眼,忽然一拂袖,向樓下走去。
梁薇見他因為氣憤,急於躲開羞辱而走得氣勢洶洶,雖然身形偏瘦,也不至於“軟骨”,於是道:“他的骨頭哪裡軟,不像有病的……你騙我……”
周雪桐見李為念羞惱離去,“格格”地笑著說:“果然被我猜中了!我方才就一直在觀察他,一個大男人,小心翼翼、萬分警惕,生怕彆人碰了他一下,這也太反常了。所以我想,他莫不是天生就是‘軟骨頭’。我說的‘軟骨病’不是骨頭軟,而是骨頭極脆,稍微一個碰撞,就會脫臼、斷裂……哼哼,若不是千般警惕,免於任何碰撞,也活不到今天,其痛苦可想而知,他看樣子三十歲?這習慣養到今天,就算病好了,也不可能改變的!”
周雪桐越說,越引得人們好奇地往李為念那裡看,都想見識一下天生“軟骨病”的人。李為念恨不得殺了這些人,然而留下的“黑鬥篷”還有少半數,絕不是他這幾個家仆能抵擋的。他隻好飛快離去,可是走廊那樣長,樓梯那樣陡,穿過主樓大廳,還要被人注視著偏瘦的背影屈辱地走過漫漫長路……
梁薇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隱匿於夜色中,還是懷疑地問:“你確定?”
周雪桐道:“本來不確定,可是方才一說,你看他的態度,不正好可以證明嗎?誰為他治好的病,誰手裡就有‘冰蟲髓’。你若是不知道,我可以……”
“不用!”梁薇中氣十足地打斷她,“我知道!哼!”她回敬給她一個輕蔑的微笑,立即去追李為念。
剛快跑幾步,她便慢了下來。端綺站在通往主樓大廳的路中央。她全身濕透,衣衫緊貼在身上,所以一下子瘦了一大圈。她個子又高,看上去簡直禁不住風吹……
姐妹兩個彼此心疼,梁薇緩緩走過去,一一將“水裡逃生”的其它人看過。子靖的腿跳水時抽了筋,這時還在疼。童千姿還未完全醒來,桑彪才將水吐出恢複過來。郭岸行待要走過去質問周雪桐,走到端綺身旁時,又不由得停了步。他想找一件衣服,給她披上,夜風這樣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