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氣如火,隻是不知道該往哪裡發,轉頭四顧間,看到一片澄澈的湖水,發現忽然之間天地明亮了許多。遠遠地,他看到有白煙從先月客館飄散而出,這自然是周雪桐為了脫身,暗自使的手法。
那煙不像是著火的白煙,更像煮沸的水煙……那裡的湖水煮沸了?因為一個周雪桐,好好的一客館給糟蹋的不像樣子,那裡在百年之後,還能撈出屍體與暗器吧!喜怒無端,狡詐多端,狠毒無恥,她將來還會鬨出什麼樣的風波?
與其那樣,現在就該不擇手段殺了她!詛咒也好,暗殺也好!為了殺她,子靖甚至可以不要臉,可是完全沒有力氣,隻好不斷地詛咒她,越詛咒越惡毒,越惡毒越生氣!
那白煙飄散出來,漸漸淡成晨曦,這個早上格外寧靜,死一般的寧靜!
滾滾的一輪太陽,不帶熱度地升上這秋季的天空,晴而冷。寧靜之中,端綺的輕呼那樣清晰——她終於看到一片林子,立時驅車過去。
鳥鳴吵,空氣涼,林子裡到處是落葉,多得叫人生氣!子靖忽然之間很想哭,回想起一魂三魄未歸身的英姿妹,曾趁人不留神,抽出掛在牆上他父親的寶劍來玩——那樣的利刃也是可以亂玩的!
她呆呆傻傻,渾然不知手中之物的危險。全家人都嚇傻了,急著要從他手中奪下來,又怕傷著她。最終,他父親將劍奪下來,然而父女兩個也都受了傷。
那時,他的英姿妹那樣小,流了好多血,好怕她會死……後來包紮了傷口,他還是擔心她會死,大半夜又去看她,喚她的名字她不理。借著月光看她的臉,白得令人害怕。他忽然間想到英姿的娘親,他的秋姨娘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死的。現在也是夜深人靜,她會不會也死了!
他頓時就嚇哭了,不必想等天亮家人都知道後的情況,自己就要先哭死了。等天亮了,家人就要麵對一下子死了兩個人慘狀!
當然,那時的梁薇若是死了,也就不會有現在了。
後來,他的哭聲驚動了家人,他父親拉他回房間——斥責道,怎麼這樣膽小,不就是看到流血,哭得這樣!英姿好容易安安靜靜地睡著了,不要吵醒了她!
此後每每想起,他都要被自己的年幼不懂事而笑。現在想到,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端綺駕著車,在林子裡走了許久,不時發出“怎麼還是這裡”的微弱話語。她也不敢回頭看子靖,怕自己臉上泄漏訊息,讓他知道迷了路。
子靖早就發現了,看來看去,都是一樣的景色,“哎”了一聲說:“姐,彆白費力氣了,走不出去了!”
“彆胡說……晴天白日的,迷不了路!”
子靖眼珠子亂轉,苦笑道:“哎……這林子邪性的很,走不出,隻是兜圈子……”
端綺按捺住心裡的不安,繼續努力地找路。終於,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林子絕對不是普通的林子,必然暗含了某種陣法。馬也累了,他們兩人也都一天一夜未合眼,又已近中午了,水也沒有喝一口,終於屈服了。
她停下來,歎道:“都怪我找不到路,應該趁著夜色進來……”
“趁著夜色,路都看不到,更找不到路的!”
端綺道:“咱們要找的,是在這林子裡的房子。夜裡那家人主人會點燈,我們一直朝著燈火走,才好找到。晴天白日,我們反而被這陣法迷惑,容易迷路。所以,周姑娘才提醒我們要夜色走。”
“我不信周雪桐有這一點點好心!”
端綺道:“或許真有呢……”轉過頭,看他頹敗地靠著坐在馬車上,眼神渙散,完全沒有往日的精神樣子。她連忙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不如睡一覺。你肯定累了……快睡吧!”
子靖混身疲軟,望著藍而高遠的天空,滿地黃葉,樹杆上有一層蒼白的顏色。他想,又是秋天了,又是秋天了……英姿妹在哪裡呢?他從小就要一直找她、照顧她,本來是不勝其煩,深感她累人不淺,一定不能讓她離開視線,否則必然要出事。可漸漸地,她就像鴉片一樣,讓他上了癮,每時每刻都想看到她。懵懂無知、呆呆傻傻都好,隻要她好好的,杏核眼裡有清澈閃亮的光,彰顯著生命力,才好安心。
可是,已經這麼久沒有看到她的身影了……她在哪裡?她在乾什麼?她還好嗎?他開始難受起來,狂躁、不安、悲愴、傷心……
已到中午了,明亮的陽光有了溫度,那些沒有多少日子的昆蟲們蘇醒了過來。子靖覺得頭上有些癢,煩得拍一拍,卻是一隻蝴蝶飛走了。不耐煩地轉頭看看,發現他身旁有不少蝴蝶——是他身上的香味引來的。
端綺轉頭看到,拉住他冰冷的手,微笑道:“子靖你看,這些蝴蝶多美啊!”
子靖癡癡地望著道:“很美……英姿妹也有一次在追蝴蝶,我就在後麵追她……她瘋言瘋語,一直念‘複此從鳳蝶,雙雙花上飛;寄語相知者,同心終莫違。’那個時候,我就記住了她念的句子,至於什麼意思我也不懂……我問她,你從哪裡聽來的,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她不回答,就是一直念啊念……”
端綺小心地觀察著他,手暗暗把著他的脈搏。覺得他脈息安穩了許多,也不再一味流冷汗,隻是沒有精神而已。她想,他隻是累了,說到梁薇是好事,必然不會讓他悲觀!於是微笑著,幫他一起回憶:“那時的英姿就是那個樣子。那首詩念得真好!”
“好……為什麼好?”子靖苦笑著問,眼裡有晶亮的光,像是在想什麼出了神,又像含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