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桐是個眼比天高的,連她也說李為念這般,可見他的確外貌出眾,而梁薇居然忽視了……說是“忽視”,但她從第一眼便發現他身著白色寬衫的身姿飄然若仙,五官雖不是最出色、醒目的,可其中寫滿的儒雅與溫柔,無人可及。
也是從第一眼,她便發現他那雙略帶疲態,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眼睛裡若盛入陽光,就會變成半透明的褐色,乾淨清透,簡直如秋水一般。她看到了這些,卻又不隻這些,仿佛有更多的感情浸染到心裡,反而將眼中看到的淡化了……
她有片刻的失神,醒轉過來連忙警告自己:這裡不過是夢境,何必付出這麼多的感情!於是暗暗歎氣,緩緩地道:“過於疼愛的確算不得奇怪,我也見過萬分疼愛養子的父母。然而有一天,我意外地跟李為念住在同一家客館,房間隔音效果很差,我聽到他跟一個人說話,那人對他的態度十分恭敬。後來我進去,從窗口看到是他父親乘馬離去,奇怪他父親怎麼對他那般,他便說是管家。當時沒有多想,現在想來確實可疑……”
周雪桐聽了眼中一亮,雙掌一擊,昂首道:“哈哈,這就對了!李為念一定是李添爵主人家的公子,之前興許還有過‘托孤寄命’的戲碼,李添爵與李為念名為父子實在為仆主,所以父對子恭敬十分!”
梁薇蹙眉想了半晌,眼簾一抬,冷眼望著她道:“晨曦說了,他是你的仇人……是不是當年你們家的人,逼得他李家家破人亡……”說了這裡,已見她臉色不好,加快了語速,“危難之際,李為念的親生父親隻得將他托付給心腹下人,他怕你們家追殺,逃進密林裡發現了真正的李添爵,看到縣丞的書信,於是假冒他……”
周雪桐氣急反笑:“當時的李為念四歲不到,現在三十三歲了,所以此事發生在差不多三十年前。可是三十年前,我家裡遠不如今天這般……”
“一將功成萬骨枯,那時你家正在興盛的路上,正是排除異己、血債累累的時候!”梁薇通過這些天對周雪桐的了解,發現她雖有種種不是,卻不至於陰險狠毒謀害於她,所以這般大膽推測。
周雪桐果然勃然大怒,喝道:“周、陳、郭三家能有今天,根本不需要陰謀詭計,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況且,我爺爺何其仁善,一向與世無爭,又怎麼可能沾染這種事!”
梁薇道:“你們這一族中有你還你那個閻王表哥,打死我都不信個個仁善、與世無爭,你爺爺、外公沒有做壞事,就敢保證彆人沒有?”
周雪桐眉毛一揚,目光如劍。梁薇雖然理直氣壯,在這目光之下也不免膽怯,掩飾著扶一扶頭上的簪子。周雪桐看到那枝素銀青王珠簪,眼珠一轉,瞬間換了副麵孔,嫣然笑著道:“我忽然想到了《戰國策》裡的一個故事,你猜是哪個?”
梁薇略微一想,曼聲道:“是不是《荊宣王問群臣章》?”
周雪桐明知其意,還是問:“何出此言呢?”
梁薇譏諷道:“這一節講了‘狐假虎威’的故事,如此看來,你也算有自知之明。”
周雪桐冷笑兩聲道:“看在你也算才思敏捷的份上,我就不多加計較。我想要說的卻是《鄒忌諷齊王納諫》,鄒忌相貌明明不如城北徐公,問自己的妻子哪個更美,妻子卻答,‘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語氣肯定無比,你說是這為什麼?”
“因為他妻子深愛他!”這不過是中學課本上篇章,梁薇自然是無比熟悉。
周雪桐微笑著點頭,緩緩道:“可見,心有偏愛,容易蒙蔽雙眼,使人們看不明事非。你言語偏袒於李為念,焉知不是偏愛之故?”
梁薇急道:“胡說八道!”臉不由得紅了起來,杏核眼裡滿是慌亂之色。
周雪桐見她如此,倒心有不忍,輕歎一聲道:“你與李為念換簪子時我剛好看到,從那時我便開始懷疑他了……”
梁薇心內冰涼,雖然怕他當時的舉動會有陰謀在其中,亦好奇心起,便冷冷地問:“為什麼?”
周雪桐道:“你頭上原本那枝是你拿梁苰的吧?皇家內造之物,一般都會刻上篆書的‘梁字’乃是皇家的標誌。那一枝簪頭上必然是有的,他是看到了那個標誌才要換的。他想要一件有皇家標識的東西,不是有圖謀天下的野心,又是什麼?!”
梁薇身形猛然一晃,沉默片刻,安慰自己似地笑一笑說:“這也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
周雪桐懇切地道:“你也是個冰雪聰明之人,還是冷靜地再想一想,在與他的接觸中,就沒有發覺異樣之處麼?一定有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