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燦的的日頭懶洋洋曬著,天幕湛藍得有點疲憊。藍色背競上是一個黃色的茅草屋,微微傾斜,遠遠就能聞到草料的味道。金色的陽光鋪在沾著露珠的屋頂,襯得蓬蓽生輝。
本該是童話般的競象,無奈這不是在童話故事中,卻是在活生生的現實。這是一個家,一扇褐色的樟樹門虛掩住的家。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室內有些陰暗,但視物還是足夠的。屋內低垂著腦袋的中年男子抬起了頭。他翕張著嘴,滿臉驚訝地看向門外。
“爸!”小重叫了一聲,頓時淚如如注。
“春姑?”男子從枯木椅上彈起來,嘴巴開合得更大了:“你、還活著?”他顫巍顫巍又跌回椅內。
我記得小重跟我講過他爸爸患了風濕性關節炎,一到潮濕季節手腳總是酸痛難忍,做事很不利索。
“我回來了,爸……”小重幾乎是跪著爬到她羸弱的父親膝下:“我還沒死,我回來了!”
狹小屋子的最裡麵橫著一張自製的、簡陋的小床,一個頭發蓬鬆的女人躺在上麵。五官看不真切,但競說她已是個一隻腳踏進棺木中的人了。
我們站在門口沒有進去,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若進去叨擾就顯得很不仁道了。
庭院上都是泥巴,沒有幾個腳印,可想來這裡探病的人著實稀少。在這個特殊時代裡人們視金錢為糞土,卻把生命看得彌足珍貴,“中國人口太多了”、“交通擁擠”、“大排長龍“、“人山人海”等詞彙漸漸成為一種遙遠的念想。如果有人稱王稱帝了,他們定想著如何繁衍生息,斷然不會草菅人命的。這是好事,說不定會為臣下的病屬派幾個有能耐的醫生去探病。小重的媽媽怕是挨不到那時候了。
我在門口踟躕著要不要離開得遠些,總感覺站在門口觀望也不是什麼見得人的行為。
小重突然喚了我的名字,哭腔中壓抑著歡喜:“依迷,你們快進來,媽媽睜開眼睛了。”
我們大步跨過門檻,我算了一下,跨出第六步的時候已到床前。
小重伏在床沿扒著她媽媽瘦骨嶙峋的手掌,滿眼憂思的父親站在床沿躬身看著母女倆。
我輕輕喚了聲:“叔叔!”
競說過做人就要做老好人,即使對方年紀比自己的父親年紀大,你也不該喚他做伯父,這樣人家心裡多少會有些不痛快。你若喚他一聲叔叔,他就會感覺自己總是年輕的,心裡自然也舒坦些。我想,嗯,學到老,活到老!
他衝我點了點頭,目光瞟都沒瞟上紅數和競,直接就收回到母女身上。大概是覺得兩個不懂禮數的紈絝子弟沒什麼看頭。我心下想,競真是個身先不士卒的老好人。
“媽,這是我常跟您提起的依迷,在學校的時候都是她在照顧我…….”她說得煞有其事,我不禁羞紅了臉。明明都是她在照顧我的。
我又甜甜叫了聲“阿姨!”
她氣若遊絲,臉上已無什光彩,空洞洞的眼睛蒙著一層霧,我湊到她眼前不知她是否能看清我的樣子。她的嘴唇紅得發紫,完全失了水分。她頭沒動,也沒有應答我的話。
小重又趕緊把競拉過來介紹給躺在病床上的母親看,她介紹的時候一改之前的頹廢神色反倒有點神經質地愈發容光煥發起來,好像我們是什麼靈丹妙藥看了便能立馬康複似的。
“這是紅數!”她扯過紅數的袖子拉到床前,紅數很不樂意地配合了她。
“我的男朋友!”她笑得很甜,甜得仿佛他們真的是一對甜蜜的情侶。
紅數“啊?”了一聲,叔叔終於肯調頭把眼睛停留在這個桀驁不馴的大男生身上。他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打量他,目光凝重,心中在揣度什麼猜不透。
床上的媽媽手指動了幾動,眼睛開得更大些,那樣子好似在跟他說:“小夥子,低下頭給我看看!”
見紅數不為所動,我暗暗掐了他一把腰肉。他又啊了一聲立即將腰彎下,大臉垂在她眼前7厘米處。
小重很高興地侃侃而談他們感情有多麼融洽,紅數有多麼愛她、對她多麼好,在一起有多久了,打算什麼時候正式帶回家,還準備什麼時候結婚……阿姨好像很滿意似的嘴角牽扯一下,大概是想露個笑臉罷。伯父一臉茫然地看著紅數和小重,最後把目光定格在他們纏繞在一起的手臂上。
小重一口氣說完就大哭了起來,順勢倒在紅數懷裡。那時我在想,如果他千鈞一發之時躲開了,我就在千鈞一發之時把我手中那根尖針爆進他菊花,讓他在取得心情愉悅的同時感受到肉體上的痛快。
還好他還是有遠見的。
小重的爸爸把小重從紅數懷裡掏出來放進自己的懷裡,很明顯把女兒托付給這種男人他還是不放心的。
“春姑,彆哭,爸爸在!”他枯瘦的手順撫著小重的齊肩黑發,眉頭舒展,半低垂的眼睛裡閃爍著父愛的慈光。我第一次感覺原來父親最真實的表情該是這個模樣。忍不住想起我那狠心的父親,背著眾人悄悄抹了把淚。
小重像個小女孩在父親瘦削的懷中嚶嚶哭泣。而我回臉時年邁的父親黑土地般的臉上也靜靜淌著兩行清淚。我開始有點恨小重了,叫沒品嘗過父愛的我看這一幕實在殘忍,我沒忍住再一次轉臉抹淚。
這一次沒能僥幸逃過競的法眼,我在擤鼻涕的時候天靈蓋突然輕悠悠飄下三個字:“寶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