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古玩這一行當,絕對是最考究眼力的。
倘若你沒有一雙毒辣的眼睛,是絕對看不出來那用狗血侵染的玉器、用蜂蠟烘烤出來的包漿。
我叫孫三思,山城人,祖上是開當鋪的,因為戰亂丟了祖業,和老爹當了幾年棒棒,眼看靠兩條扁擔根本養活不了兩張嘴,就輾轉去了四九城,最終在潘家園當了倒爺。
因為祖上開的就是當鋪,古玩字畫這些東西接觸的並不少,一來二去靠著我老爹的毒辣眼力真就在潘家園站穩了腳,開了一家古玩店,日子雖不是大富大貴可也是吃喝不愁。
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因為看走了一次眼,這一切都變了。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走街串巷的去淘貨,可等我回到店裡,我傻眼了。
被我們爺倆當做鎮店之寶的那一對景泰藍的瓶兒和一個元青花方扣盤沒了。
在潘家園開古玩店,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甭管門臉大小,那都得有幾件拿得出手的真東西,目的就是告訴彆人,我這店裡有的是真東西,就看你肯不肯花錢,至於最後讓出去的是李逵還是李鬼,那就看各自的眼力了。
起初我還以為是我不在的時候,店裡來了大主顧,把三件東西讓出去了,可等到我一查賬,才發現賬目上一分錢都沒多出來。
正當我傻眼的時候,老爹寶貝似的捧著一隻繡花鞋從裡屋走了出來。
我一問才知道,店裡用來充門麵的景泰藍和元青花被老爹拿去換了那隻繡花鞋。
在潘家園倒爺之間互相交換手裡的物件,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至於交換後誰賺誰虧,那就看各自的能耐了。
當時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我就急了,因為我一眼就看出來,我老爹換來的那隻繡花鞋,鞋麵繡工都是上個世界20年代晚期的手藝,雖說看那繡工就是有錢人家的物件。
可那就算是晚清格格公主,哪怕是明朝皇太後穿過的繡花鞋,讓出去也絕對沒有店裡那元青花口盤和景泰藍對瓶值錢啊!
“老爹你是不是老糊塗了,這破舊鞋能值幾個錢?”
情急之下我和老爹吵了起來,我老爹也不含糊,一瞪眼就罵了我。
“你個瓜娃子懂個球,要是找到另一隻繡花鞋,不要說景泰藍瓶、元青花口盤了,讓你小子去景王府買兩條胡同兒都夠了!”
雖然當時我老爹的話讓我很吃驚,甚至於還有些激動,畢竟買下兩條胡同兒,橫算豎算那都是一筆天文數字了。
可那些念頭也僅僅隻是一閃即逝而已,因為我覺得這根本不靠譜。
一隻上世紀20年代時期的繡花鞋,就算用金線給它繡鞋,再給它點綴幾顆古波斯的寶石,那也還是一隻繡花鞋和潘家園主流的瓷器字畫壓根沒法比。
可我老爹就跟著了魔似的,整天捧著那隻繡花鞋念叨,最後乾脆放棄倒騰瓷器字畫、黃白之物這些更值錢的物件了,轉而一門心思倒騰起了繡花鞋。
不僅如此我老爹倒騰繡花鞋還有兩個怪癖,民清之前的繡花鞋,就算它是老佛爺穿過的也一概不要,上世紀20年代時期的,就算是把店裡其他老物件兌出,他也要弄到手。
這麼一鬨,不光是我覺得我老爹瘋了,潘家園其他倒爺也覺得他瘋了。
一來二去我們爺倆就被同行給扣上了一個繡鞋爺的諢號。
雖說在潘家園,甭管你是人是鬼、年紀大小,都要自稱一聲爺,這叫輸人不輸陣。
可這破舊鞋兒,擱在那都不是啥好詞語,一個大男人被人說成專門收破舊鞋的,絕對是奇恥大辱。
可我老爹不在乎這些,就跟王八吃了秤砣似的,依舊是不管不顧倒騰他的繡花鞋。
鬨到最後,我們爺倆好不容易支起來的門臉,都被老爹兌換了出去。
一氣之下我乾脆和老爹分道揚鑣,獨自在潘家園擺起了地攤。
可這練攤,哪有開店來的舒坦,就算是個外來人,也知道潘家園假貨橫行,練攤的就更加不靠譜了。
可你要是有個門臉,那就不一樣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是大部分人固有的思維模式。
丁醜年那會,我老爹在敗光了我們爺倆那幾年所有的積蓄之後撒手人寰了,留給我的也隻有一開始那隻繡花鞋,以及另外上百雙他不顧一切淘換來的上世紀20年代時期各式各樣的繡花鞋和繡鞋爺這個極具侮辱性諢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