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煉劍
先有儒衫男子登上城頭,以莫名其妙的神通瞬殺妖族一大片。
後有謝松花竹匣祭劍,徹底擊毀一個玉璞境妖族劍仙的本命飛劍,使得後者直接跌境到元嬰,並且連元嬰境界都要搖搖欲墜,以後還能不能算一個劍修都兩說了,畢竟先天劍胚,可遇不可求,不是劍修境界高了,本命飛劍毀棄,就能夠隨便再孕育出一把。故而這隻一出手就遭殃的大妖,此次攻城戰算是賠了個底朝天,失去的不僅僅是境界,還有劍修身份帶來的種種溢價,若說轉去修行其他術法神通,終究不是劍氣長城的劍修,重返上五境,更是登天之難。
陳平安和劉羨陽以及齊狩這邊的戰場,妖族攻勢明顯為之一滯。
按照劍氣長城的規矩,謝松花今日傾力出劍,天時地利人和佔盡,可謂立下一樁奇功。
這個戰功,真不算小了,由於那隻出劍偷襲的妖物是蠻荒天下最金貴的劍修,所以謝松花可算斬殺半隻仙人境妖物,或是等同於一隻完整的玉璞境妖物。只不過兩者取捨,看出劍之人自己選擇,選擇前者,就得再斬殺半隻仙人境,才能夠換取相對應的戰利品,選擇後者,會小虧,好在可以馬上從隱官大人那邊拿錢拿寶。
只不過謝松花明顯猶未盡興,還想着再次出劍。
齊狩哀嘆一聲道:“好運氣都給謝劍仙得了去,我得悠着點了。”
齊狩果斷祭出最後一把飛劍跳珠,在身旁四周結出劍陣,免得也被上五境劍修妖物偷偷摸摸來上一劍。
齊狩轉頭問道:“這麼大一筆收益,你有沒有分成?”
陳平安盤腿坐在原地,伸手按住橫放在膝的那把劍坊制式長劍,搖頭道:“沒有。”
當這誘餌,沒有一枚銅錢的額外收益。
劉羨陽笑問道:“你們兩個是朋友?”
陳平安還是搖頭。
齊狩冷笑道:“朋友個屁,是仇家。只要下了城頭,這位二掌柜恨不得算計死我,我也恨不得拿境界壓死他。”
劉羨陽點點頭,道:“那與我們家鄉差不多,民風淳樸。”
蠻荒天下有數量眾多的監軍官和督戰官,妖族大軍一旦有了攻勢停滯的苗頭,就要大開殺戒。
所以陳平安三人所在戰場,妖族繼續向前衝殺,為首一線的妖族,皆是體形龐大的妖物負責率先送死,應該是想要盡量讓劉羨陽多出手,以便找出些蛛絲馬跡。不但如此,似乎還多出了一撥略懂符籙道法的妖族修士,亂七八糟丟了一大通黃紙符籙,試圖遮掩戰場視線,一時間塵土飛揚,靈氣紊亂。
齊狩應對如常,戰場上,飛鳶與心弦飛掠極快,許多身高數丈的妖物都被劍光斬斷四肢,摔倒在地,哀嚎不已。
齊狩出劍殺敵,從來如此,除了當場虐殺,剝皮抽筋,不見白骨裸露不罷休,也有像當下這般,故意將其重傷,讓它留在戰場上徒勞掙扎,乖乖等死。尤其是那些能夠幻化人形的妖族修士,往往在齊狩飛劍之下遭此劫難,剖肚掛腸,一旦有妖族修士於心不忍,試圖救援,就是相似的下場。
陳平安喝了一口養劍葫里的水丹藥酒,繼續出劍禦敵。初一和十五追求一擊致命,如果妖族體魄太過堅韌,或是關鍵竅穴被戳透之後依舊沒死,松針和咳雷便補上一兩劍。其間不是沒有擔任隱蔽死士的妖族修士,試圖以秘法拘押飛劍,想要同歸於盡,只不過這類鈎心鬥角,比拼偽裝,陳平安是行家裡手。曾有一隻隱蔽至極的妖族死士,故意一路受傷,渾身血肉模糊,還扯過一隻妖物當盾牌抵擋初一,結果被堅韌程度超乎想象的“初一”刺透了它身前妖物的眉心處,便一閃而逝,直接撤退,掐準時間給了妖族死士致命一擊。妖丹崩毀開來的妖族死士,臨終之前,怔怔望向城頭那邊,似乎有些茫然,而那把未曾落入圈套,只是被靈氣波及的初一,並無半點折損。不過陳平安心神消耗不算少。
就像齊狩所說,長久以往,終究不是劍修的陳平安,精神氣會撐不住出劍。
而當下,只不過是攻守戰的開幕。
不過齊狩也心知肚明,等到劍修需要離開城頭廝殺的時候,陳平安就會如魚得水。
劉羨陽依舊是不見佩劍,不見本命飛劍,不見出手,從北往南,但原本屬於謝松花把守的一線之上,妖族就是來多少死多少。
沒有道理可講。
陳平安忍不住說道:“小心點,會惹來大妖的注意。”
劉羨陽以心湖漣漪與陳平安說道:“我的劍術,最大也是唯一的麻煩,就是殺力的高度,遠遠稱不上如何拔尖,除此之外,沒什麼問題。”
然後劉羨陽繼續說道:“接下來聽好了,一字不落,都給我記下來。”
陳平安聽了一個開頭,便要說話。
劉羨陽看也不看陳平安,笑道:“少跟我廢話,劉大爺講話,你就老實聽着。教了你全部口訣和所有訣竅,你就能學會嗎?”
陳平安默不作聲。
劉羨陽知道陳平安從小就記性好,於是他邊說口訣邊註解,根本不擔心陳平安會記錯,所以說得極其複雜煩瑣。
所說內容,正是那部劉羨陽家的祖傳劍經。
劉羨陽祖傳之物,當年其實有兩件,除了劍經,還有那副划痕斑駁的老舊瘊子甲。沒什麼品相可言的青黑甲胄,當年被清風城許氏婦人得了手,許氏家主便如虎添翼,殺力極大,又仗着無堅不摧的傍身寶甲,成為東寶瓶洲數得着的元嬰境修士,也使得清風城被視為東寶瓶洲下一個“宗”字頭候補的熱門,僅次於盟友正陽山。
許氏能夠與大驪上柱國袁氏結親,哪怕是嫡女嫁庶子,從長遠來看,依舊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聯姻。袁氏之所以在清風城大事糊塗的處境當中,答應這門不討喜的親事,許氏家主的修為,以及有望躋身上五境,才是關鍵。
當年劉羨陽的打算是賣寶甲留劍經,代價就是交出去半條命,還因禍得福,於生死一線,躺在阮家劍鋪的病榻上,在夢中學了劍,如果不是靠着驪珠洞天的規矩,那頭搬山猿肯定不介意把另外半條命一起拿走。
同樣沒什麼道理可講。
劉羨陽問道:“都記住了?”
言語之時,身邊四周,有絲絲縷縷的遠古劍意流轉縈繞,如同為劉羨陽護駕。
陳平安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估計學不來,門檻太高了。”
劉羨陽笑道:“那就老樣子,把心態放好,與誰比都別與劉大爺比天賦。學劍這種事,對我來說,一般般,對你來說,當然很難嘛。可話說回來,咱們家鄉最大的手藝活,是什麼,可不就是燒瓷?不也被我們學會了。所以你這會兒,跟那學燒瓷是差不多的光景。當年你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學不好,沒辦法成為正式窯工,一天到晚拉着個臉,當個悶葫蘆,瞧瞧,現在如何了?皇帝老爺求着你幫忙燒造一兩件瓷器,你不也得看自己的心情好不好?我這門祖傳劍術,當然講究不少,你反正學什麼都比我慢很多,可到底是能學會的,急什麼。事事不如我劉大爺,事事得我教你,你得認命,習慣就好。”
陳平安輕聲道:“是真的習慣了。”
劉羨陽大笑道:“好習慣,不用改!”
在陳平安和劉羨陽這條線上,一直往南而去的妖族大軍後方,有一座被重重包圍的巨大軍帳,大帳門口掛了塊不起眼的小木牌,只有“甲申”二字。
大帳之內,擺滿了大小書案,書簡卷宗堆積成山,其中有許多破損嚴重的兵家書籍,還不是原版,而是抄錄而成,哪怕如此,依舊被奉若珍寶,妖族修士翻閱兵書,都會小心翼翼。
書少,翻書人反而珍重,願意逐字逐句地讀,是讀書而非看書,深挖其中意味。
軍帳佔地極大,近百個妖族修士齊聚在此,他們並非修道有成,駐顏有術,才顯得相貌年輕,而是一個個年紀確實不大。
其中就有那名叫背篋的年輕劍修,盤腿而坐,剛好背靠劍架。
身邊一個同齡人正在翻看兵書,叫雨四,也是一個躋身蠻荒天下百劍仙行列的劍修,只是與背篋一樣,暫時還沒有姓氏。
一個少年掀起帘子,步入其中。
雨四抬頭笑問道:“涒灘,這一次戰果如何?”
“不如上次了,只毀了三把飛劍。”
那少年伸出三根手指,隨即搖了搖頭,蹲在雨四和背篋身邊,悶悶不樂道:“實在是很難接近第三座劍陣。我那處戰場,動靜稍微大了點,就有劍仙跑來壓陣,護着那些出劍不穩的中五境劍修,我差點被一道劍氣攔腰斬斷,很兇險。”
然後少年笑容燦爛起來,道:“不過我離着那個陳平安駐守的戰場,不算太遠,他與齊狩是鄰居。齊狩果然是破境了,只用了兩把飛劍,就守住了戰場,也厲害。後來又冒出個讀書人,術法古怪得很,撞上去的怎麼死都不知道,還是厲害。”
一個坐在書案後邊的女子,瞥了眼地圖,緩緩道:“你對上的劍仙,應該是司徒積雪,玉璞境,金甲洲野修出身,本命飛劍鐵騎,佩劍雄關,殺力不算太過出眾,但是攻守兼備,十分不俗。能從他劍下逃過一劫,已經算是本事了。涒灘,說好了,戰功可以慢慢累積,但是別死。你那片戰場,歸木屐調度,你是百劍仙人選之一,會連累木屐,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賞賜下一個姓氏,千萬別給你整沒了。”
一個坐在女子鄰近書案後邊的靦腆少年抬起頭,輕聲道:“別死。不然即便得了姓氏,我也要愧疚很久。”
名為涒灘的少年咧嘴笑道:“曉得。”
蠻荒天下的百劍仙,是托月山欽定的大道種子,重要性,僅次于飛升境大妖。
每一個劍修無論當下境界高低,總之命都很值錢。
只要死了一個,甲子帳和托月山都會追責,而且責罰極重。
此時此刻的甲申帳內,人就不少。
涒灘、背篋、雨四,那個一語道破司徒積雪底細的女子劍修流白,以及一個不太合群的角落少年。
木屐轉頭望向一張書案,習慣性輕聲說話,緩緩道:“那個儒家門生的術法根腳,尤其他到底是不是劍修,探查出來沒有?這一處小戰場的戰損,已經超出我們的預期不少,必須做出適當的應對。先前調遣劍仙刺殺陳平安,已經失敗,但是只要你們的結論的確需要再次調動一個劍仙出手,就讓我來飛劍傳信,通知劍仙出手偷襲。若是還不行,我就親自走一趟甲子帥帳,你們不需要有這方面的壓力。”
有一個男子搖頭道:“還需要再死些,才有更多的線索。”
木屐點了點頭。
流白說道:“南婆娑洲陳淳安親自來了劍氣長城,那讀書人肯定是亞聖一脈,這一點毋庸置疑。其實此人駐守的戰場,我們可以適當少投入一些兵力,因為城頭那邊,肯定很快就會有隱蔽的飛劍傳信過來,甲子大帳確認無誤后,自然會傳信給我們,若是信上有寫此人的身份底細,我們甲申帳還剩下兩個劍仙名額,乾脆一起用了,到時候是殺那讀書人,還是殺陳平安,或是退一步,殺那齊狩,都允許兩位劍仙見機行事。”
木屐思量片刻,點頭道:“可行。”
然後角落少年從手邊一摞黃紙里抽出一張,折為小紙鳶,輕輕丟向大帳門口,吩咐道:“傳令下去,在甲申第六線上,放緩攻勢,除了不許撤退,允許保命第一。”
紙鳶掠出甲申大帳。
雨四打趣道:“涒灘,你雖然如今境界不高,但是手段多,以後等到劍修離開城頭,有機會你就去會一會那個陳平安。比起我跟背篋這種只知道橫衝直撞的傻子,你更容易佔到便宜。”
涒灘想了想,點頭道:“試試看吧。”
這座甲申帳,是蠻荒天下大軍當中,六十座以天干地支命名的大帳之一。除了甲子帥帳的命令,每一座軍帳,具體負責一塊戰場地盤的兵馬調度。
既然能以“甲”字打頭,就已經說明了這座大帳的重要性,按照軍律,哪怕是劍仙大妖,只要膽敢擅闖“甲”字大帳,一律當場處死。
甲申帳內,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大體上,還算氛圍輕鬆。
在桌上攤開地圖的流白,抬起頭,沉聲道:“為了我們的成長,為了將來打下浩然天下幾個大洲,我們就能守住幾個,如今光是甲申戰場,就已經白白多死了近萬兵力,我們每個人的功勞簿,都是在屍骨上刻字,別覺得這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獨自坐在僻靜角落的少年冷笑道:“兵力?那些沒腦子的螻蟻也能算兵力嗎?它們死了更好,幫着我們爭搶天時,再為大軍節省口糧,一舉兩得。咱們蠻荒天下,本來就養不活這麼多廢物,死在這邊,是它們死得其所,總算做了點小小的貢獻。”
他瞥了眼不遠處的背篋和涒灘,道:“那個陳平安,交給我處置,誰敢跟我爭,別怪我飛劍不長眼睛,誤傷盟友。”
竟是一個從孩子模樣變成少年姿容的離真,依舊擁有上古刑徒觀照的一部分殘缺魂魄,然後以托月山秘法重塑肉身,最終拼湊出完整魂魄。
背篋無動於衷。
涒灘依舊笑容燦爛,道:“沒問題。”
雨四笑眯眯道:“不敢不敢,我哪有資格當離真少爺的盟友。”
那倨傲少年驀然而笑,死死盯住雨四,道:“勸你別學浩然天下那邊的人,喜歡陰陽怪氣說話。”
雨四舉起雙手,可憐兮兮道:“我閉嘴,我閉嘴。”
木屐皺了皺眉頭,抬起頭,難得加重幾分語氣,只是相對離真、雨四他們方才的嗓門還是輕聲,道:“離真落敗,只輸了一線,雨四,這不是你幸災樂禍的理由。你們是高人一等的劍修,就該有高人一等的心境。”
雨四立即收斂神色,點了點頭。
然後木屐轉頭對離真說道:“輸了就是輸了,是你離真本事不濟,此後能夠活過來,亦是你身為托月山關門弟子的本事,這些我都不管,我只負責甲申戰場的勝負得失,一絲一毫的此消彼長,我都得管。此後戰事慘烈,你離真依舊需要聽從調度,若是無視軍紀,擅自行事,就是連累整座甲申帳,後果自負。但是到了合適時機,你只要還願意尋找陳平安作為對手,與那人分勝負,哪怕是換命,都隨你,甲申帳絕不阻攔,我個人甚至願意拿出甲申帳屬於木屐的那份戰功,幫着你製造機會,因為與這樣敢再死一次的離真並肩作戰,是我木屐的榮幸。”
木屐環顧四周,沉聲道:“離真為何出戰,為何會在城頭之下與那陳平安大戰一場,你們心裡沒數?就因為他輸了一場,死了一次就成了你們取笑的理由?你們配嗎?那麼萬年以來,我們蠻荒天下,就沒打贏過一場,一場都沒有贏過,那麼多飛升境的前輩,連同整個托月山,豈不都是個笑話?真有本事,到了浩然天下,那邊的人隨便你們笑話!”
木屐深呼吸一口氣,神色黯然,喃喃道:“與你們說這些話,並不會讓我覺得開心。”
在這座甲申帳,離真似乎對木屐的話還算聽得進去,於是不再與雨四他們較勁,繼續閉目養神,同時大煉五件本命物。
流白調侃道:“木屐,這話說得真俊。”
少年木屐靦腆一笑,有些臉紅。
幾乎算是個啞巴的背篋,破天荒開口道:“甲子帳飛劍,馬上到。”
果不其然,一把傳信飛劍到了甲申帳。
木屐看完密信后,神色凝重起來,對其他人道:“只知道那個讀書人叫劉羨陽,是東寶瓶洲人氏,並非醇儒陳氏子弟,所以還是不知道他的修行根腳。”
流白嘆了口氣,道:“那就按照最壞的打算去做好了,用命去堆出個真相。”
木屐突然說道:“雨四,你親自走一趟戰場,記得做好偽裝,接下一劍,就立即退出戰場,不需要有任何猶豫。那陳平安的出劍威力不算太大,但是對於戰場的觀察,細緻入微。以他的性情,我敢斷言,他的後手,絕對不止那個女子劍仙一人而已,只要你沒死在戰場上,很快就會有另外的劍仙負責盯死你。”
雨四果斷起身,滿臉的躍躍欲試,嘴上卻埋怨道:“報應來得這麼快。”
木屐轉頭望向背篋。
雨四瞬間飛奔出甲申帳,不給木屐改變主意的機會。
木屐的視線再偏移,對那涒灘說道:“我計算過了,你憑藉目前積攢下來的戰功,想要購買那件曳落河法寶,還是差了不少,沒關係,我帶頭,湊一湊,以後出錢之人,每年坐收分紅。還有誰願意?”
流白搖頭道:“我也在攢錢,不能給。”
木屐卻說道:“可以給。你會在大戰落幕之前,就賺回來的,相信我,絕對不會耽誤你入手那件寶物。”
離真睜開眼睛,說道:“需要買嗎?我直接去討要就是了。”
木屐搖頭,正要拒絕。
離真已經站起身,對那女子說道:“你需要哪一件,直接說了,我一併取來,懶得多跑一趟。”
流白也無扭捏,直接說了那件至寶的名稱,大笑着高高抱拳,算是謝過了。
離真面無表情走出甲申帳,仰頭望向劍氣長城。此處看北方城頭,模糊不清,但是北方城頭俯瞰戰場,卻纖毫畢現。
離真收回視線,愣了一下,轉過身,難得抱拳彎腰,以示敬意。
離真身邊,是一個大髯佩刀背劍的漢子。
那漢子點點頭,道:“你先忙去。”
離真御風離去。
背篋走出甲申帳,喊了一聲“師父”。
那漢子說道:“師父想要見一個人,所以你這個當徒弟的,得替師父做一件事,宰了那個陳平安。”
背篋默然點頭。
戰場上響起嘹亮的號角聲,妖族開始收兵撤軍。
城頭劍仙依舊風采絕倫。
這一場延續了兩旬光陰的序幕戰,妖族大軍依舊未能攻到城牆。
蠻荒天下這邊大妖出手次數較少,施展神通的飛升境和仙人境大妖,不過雙手之數,並且都沒有真正陷陣,所以顯得被劍氣長城穩穩壓過了一頭。
在這期間,公認最出彩的兩場大戰,一場是左右再次一人仗劍,孤軍深入,差點搗爛了一座位置相對靠前的庚午軍帳,惹來兩隻飛升境大妖的出手。左右劍氣浩浩蕩蕩,從城頭俯瞰大地遠處,就像憑空出現了一座凝聚為實質的小天地,無窮盡的雪白劍氣,以左右為圓心,形成一個遮天蔽日的巨大半圓,所過之境,妖族肉身與魂魄皆碎,俱是化作齏粉的下場。
劍氣長城這邊,根本見不着左右的人。
只見劍氣與劍光。
前不久悄然破開瓶頸的仙人境劍仙米祜,站在依舊是玉璞境的弟弟米裕身邊,兄弟二人,心情各異。
米祜覺得左右的劍氣若是能夠再多一些,才叫痛快,天下劍仙當如此。
米裕面有苦色,覺得左右這廝的劍氣,是不是太多了些?
如果說依舊喜歡獨來獨往的左右,與那兩隻飛升境大妖的悍然出手,這一場壯闊至極的廝殺,戰場是在人間大地,那麼另外一場,就真正發生在了天上,那是陳淳安出手,竟將蠻荒天下的一輪明月,從天幕極高處,拽下人間。
幾乎整座蠻荒天下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都擔心那一輪越來越龐大的圓月,當真會就那麼緩緩墜入人間。
托月山灰衣老者依舊沒有攔阻,反而舉頭望去,笑言了一句“書生好手段”。
不愧是被譽為在亞聖一脈另起高峰的陳淳安。
中土神洲之外的八大洲,婆娑洲的陳淳安,北俱蘆洲的火龍真人,皚皚洲的劉大財神,各有所長,哪怕是眼高於頂的中土神洲練氣士,也不敢輕言這三洲砥柱之人,不夠分量。
灰衣老人任由那隻自號荷花庵主的飛升境巔峰大妖,傾力出手與陳淳安掰手腕。
煉化了半數月魄的飛升境道人大妖,佔盡了天時地利。
但依舊未能阻擋陳淳安的那份通天手段,使得一輪大月緩緩落向地面。
所謂的緩緩,其實是一種錯覺,若是真有那上古神靈、得道之人長居明月中,估計才能體會到那種風馳電掣的急墜大地。
戰場之外,蠻荒天下修了道且境界不低的修士,越是接近上五境,越是能夠感受到那股鋪天蓋地的窒息感,也越能夠清晰看到那輪明月的“月宮”光景,亦有一條條了無生氣的連綿山脈,眼力更好的上五境修士,還能夠看到一座座死氣沉沉的宮殿廢墟,巨大的枯木,能夠將那山脈壓出豁口的一具具古老屍骨,有那一件件大如湖澤的懸浮衣裳。
浩然天下曾有兵家聖人,說了一句褒大於貶的言語。
“可惜醇儒不跋扈,文章未能通天路。”
如果說這句話的人,在劍氣長城目睹過陳淳安的此次出手,應該不會有此謬論。
而劍氣長城對於浩然天下九大洲最熟悉的,其實不是中土神洲,而是距離倒懸山最近的南婆娑洲,尤其對醇儒陳淳安更是半點不陌生。
這也要歸功於阿良的大肆宣揚,說在讀書人里,陳淳安算是一個相當另類的高人,簡直就是老夫子掄鎚子,文武雙全,能寫文章,也能打架,厲害得很。
不過那輪明月終究是沒有被徹底拽落人間,為此那荷花庵主傾盡全力,與陳淳安足足僵持了半個時辰。
故而那一夜,這一輪圓月離地最近,極為碩大明亮。
這兩場戰事,應該就是最名副其實的神仙打架了。
左右和陳淳安的出手,為劍氣長城增加了不少士氣,此後劍修出劍更快,那條匯聚了數萬把本命飛劍的劍氣瀑布,越發洶湧。
只不過妖族大軍這一撥攻勢,真正陷陣的妖族修士,還是少。
所以劍氣長城劍修積攢下來的戰功,大多寥寥。而皚皚洲那個名叫謝松花的女子劍仙,可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狠狠撈了一筆戰功。
這次妖族大軍停下攻勢后,不再像以往那般任由屍體晾在戰場上,隨意曝晒,任由劍氣長城的某些劍修去戰場“撿錢”,而是開始尊重戰死的妖族修士,盡量收攏屍體,把骸骨連同所有遺物,悉數仔細清點、存檔,歸還後人。
而劍氣長城這邊,自然不會允許妖族大搖大擺收拾戰場。
關鍵是妖族大軍的暫時撤退,大有學問。
有那大妖手托一隻雕刻着鼠來寶樣式的金壺,祭出之後,所有靈氣盎然的無主靈器法寶,會自動離開戰場,往那金壺急急掠去。
還有那大妖持有一隻墨玉雕刻的趕珠雲龍玉牌,驀然攥緊之後,光彩奪目,一條條不過手指長度的黑色蛟龍,從玉牌當中游弋而出,遠離玉牌之後,彷彿惡蛟失去了厭勝,驀然變作一條條龐然大物,四爪重重砸地,輕易激起數十丈高的塵土,試圖絞殺那撥離開城頭的劍修。
曾經負責過一次攻城戰的大妖重光,祭出其中一件本命物,是一碗水,他輕輕呵出一口氣,吹皺水面,驟然生出一個無比深邃的小漩渦,宛如星河璀璨。
戰場上的妖族魂魄,形成一道道陸地龍捲,往南邊席捲而去,試圖融入那隻水碗。
收攏魂魄,既可以放歸戰場之外的蠻荒天下,也可以在至寶當中積蓄起來,免得被此地劍氣、劍意無形煉化。
至精至純的天地靈氣,看似大道從來不親人,事實上對於天時地利齊全的修道之士,會出現一種玄之又玄的親近。
劍氣長城的那麼多遠古劍意,便是最好的例子。
但是那些殘肢斷骸、屍骨鮮血,滲透大地,會極大改變戰場的氣數,劍仙必須要處理。雖然肯定無法全部消弭,但是能夠清除多少就是多少,不然原本屬於劍氣長城的“天時”,就會向蠻荒天下傾斜。
這是劍修除去老大劍仙和腳下那堵城牆之外,最大的依仗。
所以戰場上就出現了最奇怪的一幕,明明雙方大軍都已停戰,但是大妖和劍仙的出手,卻越來越頻繁。
不斷有遺留在戰場上的修行寶物,破損的靈器,被雙方各自施展手段駕馭,收入囊中。而更多的是在雙方爭執中,當場破碎四濺。
只是相較於先前的兩軍對壘,如今廣袤戰場上,劍仙與大妖的出手動靜再大,氣象也還是有限。
雙方停戰之後,迎來一個短暫的休歇期,按照以往規矩,劍修能有個長則半旬,短則三兩天的喘息機會。
陳平安沒有立即離開牆頭,依舊盤腿坐在那裡,關注着敵我雙方的遙遙出手。
劉羨陽要馬上去與同窗好友們匯合,此次負笈遊學劍氣長城,重點還是那個“學”字,對於殺妖一事,不管其餘亞聖一脈的儒家弟子是如何看待,反正他沒那麼上心,如果不是陳平安坐在這兒,他都未必願意出手。劉羨陽從來就要比陳平安活得更輕鬆,更自在。
至於何時離開劍氣長城,誰都不清楚,得看那位陳氏聖人的意思。
劉羨陽走到陳平安身邊坐下,撓着頭,眺望遠方戰場上驟起驟無的凌厲劍光,說道:“我那些戰功,都算在你頭上。”
陳平安嗯了一聲,笑着把養劍葫遞過去。
劉羨陽搖頭道:“不喝,哪怕是想着酒後亂性,那我身邊也得有個好看的姑娘不是?”
聽說這傢伙在劍氣長城撰寫了《皕劍仙印譜》,劉羨陽打算讓陳平安幫自己也刻一對印章,一個直白些,就刻“劉大劍仙”,另外一個,實誠些,刻那“守身如玉劉羨陽”。
陳平安低聲問道:“那個妖族修士,竟然在你出劍后安然無恙?”
劉羨陽笑道:“也是一名劍修,還有那護身寶物,沒那麼容易死。”
齊狩那邊很熱鬧。
來了不少人,畢竟齊狩趕在大戰之時,剛好破關而出,成功躋身元嬰境,此次又獨自鎮守一地,確實應該慶賀。
齊狩不愧是他那座小山頭的領頭人物,本身又是齊家子弟,身邊很快就聚攏了十數個好友,男女皆有。
有些是陳平安的熟人,例如龍門境劍修,當時在大街上第一個守關的任毅。
還有負責守第二關的金丹境劍修,溥瑜,是一個頗為玉樹臨風的白衣公子哥。
還有幾個與他們差不多歲數的女子劍修,與那齊狩道賀是一半原因,還有一半是奔着齊狩的兩個鄰居來的,她們與那浩然天下的大家閨秀是截然不同的性情,這會兒就大大方方望向陳平安和劉羨陽,毫不掩飾她們仰慕的眼神,所謂的竊竊私語,也半點不竊竊。
劍氣長城之上,先前輪換上陣的大戰間隙,得閑時,相熟的劍修們,相互間偶爾會聊一些別處戰場的事情,其中就有關於二掌柜與那婆娑洲的讀書人的話題,還不少。
至於聽說死了哪個劍修,誰的本命飛劍在戰場上毀棄了,反而至多就是“哦”一聲,點個頭,表示知道了,就沒有什麼然後了。
陳平安晃了晃養劍葫,打趣道:“好看的姑娘這不是有了,還喝不喝?”
劉羨陽跳下牆頭,念叨着“走了走了”。
等到劉羨陽遠去,其中一個女子劍修笑問道:“二掌柜,你這朋友姓甚名甚?當下有無眷侶小媳婦?”
陳平安笑道:“方才他在,自己不問?”
那女子笑呵呵道:“我這不是害羞嘛。”
陳平安有些無奈,方才她看那劉羨陽的眼神,就像把劉羨陽扒光了似的,沒有半點的羞澀。
她叫司徒龍湫,是太象街司徒家族的庶女,觀海境瓶頸劍修,與董不得是閨中好友,在劍氣長城的同齡劍修當中,境界不高不低,但是性情開朗,極有江湖氣,劍氣長城的有趣事情,經過她一潤色,往往就會變得更有趣,許多小道消息的源頭,都來自她和董不得的捕風捉影,大多真事會讓人覺得假得不行,假事卻比真事更真。
當時董不得找上寧府,讓陳平安幫忙篆刻三方藏書印,其中一方,就是司徒龍湫的。
二掌柜的為人正派、童叟無欺,司徒龍湫的“我發誓絕對是真事”,顧見龍的“容老子說句公道話”,董畫符的花錢如流水,王忻水的“打架之前我可以,打架之後算我的”,是如今劍氣長城的最新五絕。
劍氣長城老的五絕,是那阿良的“賭品過硬,唾沫洗頭”,隱官大人的“脾氣最好,從不打人”,老聾兒的“是人就說人話”,陸芝的國色天香,米裕的自古深情留不住。
其實都與劍術、境界沒什麼關係。
當下陳平安和司徒龍湫,大概也算是一種高手相逢了。
司徒龍湫突然笑問道:“雁盪山在浩然天下很有名氣?”
陳平安搖頭道:“只是東寶瓶洲的一座名氣不大的山,風水很好,只是暫時未能揚名。不過我有個好朋友,行走江湖山野,喜歡寫山水遊記,與我說到過這麼個地方,風景奇絕,其中就有大龍湫,所以我的印象比較深刻。”
司徒龍湫惋惜道:“我還以為是個聞名天下的五嶽山頭。”
她隨即展顏一笑,道:“無所謂,也很好了。”
因為董不得交給她的那方印章上,邊款的內容頗為稀罕古怪,刻的是“歇於雁盪山大龍湫,及三更夢中,星火滿天,喜不成寐,赤足跳入草莽中”。
她得了印章后,問了許多家中藏書頗豐的好朋友,關於雁盪山大龍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陳平安想起一事,笑道:“不過有個好消息,雁盪山極有可能會成為東寶瓶洲新東嶽的儲副佐名,提拔為儲君山之一,以後的名氣,應該會大很多。”
司徒龍湫愣了一下,問道:“儲君之山?什麼亂七八糟的。”
然後她大笑起來,道:“反正還是好事。”
司徒龍湫轉身走回齊狩那邊,一起御劍返回北邊城池。
郭竹酒飛奔而來,已經蹲在了師父身邊好一會兒,小聲說道:“師父,放心,我不會與師娘告密的。師娘是大,可我還是更向著師父些。”
陳平安輕聲笑道:“你也好,司徒姐姐也好,在師父的家鄉,都是仙子。”
郭竹酒好奇問道:“仙子?會不會放屁?放了屁臭不臭,會不會故意悶在裙子里?不然就不是仙子了吧?換成我是仰慕仙子的男人,可受不了這個。所以換成我是仙子的話,只會躲在被子里偷偷放屁,掀開被角,扇扇風,應該也臭不到自己。”
陳平安早已習慣了郭竹酒那種天馬行空的想法,他又喝了一口養劍葫里的水丹藥酒,靈氣近乎枯竭的可憐水府,越發緩解幾分,之後拍了一下小姑娘的腦袋,起身道:“走,找你師娘去。”
師徒二人,一起去往寧姚那邊。
郭竹酒蹦蹦跳跳,可惜沒有背上小竹箱,隨口問道:“師父這次打殺了幾隻大妖?”
陳平安笑道:“師父能夠保命就很不錯了。”
郭竹酒轉折如意,毫無凝滯,點頭道:“師父開恩,暫且留下它們狗頭一時半刻。”
陳平安問道:“你爹那邊怎麼樣?”
郭竹酒咧嘴一笑:“半路上遇見了,准許我先找師父,晚點回家。”
這句簡簡單單的言語,一個可以多推敲幾分的“半路上遇見”,就讓第一次經歷這種大規模戰爭的陳平安,心中的鬱郁心情,生出幾分暖意,如雲開月明。
陳平安負責的戰場位置比較居中,離着寧姚他們不算近。
郭竹酒是不怕路遠的,陪在師父身邊走南闖北,多走一步都是好的,說不定走着走着,小師妹就超過個兒不高的大師姐了。
一路往左手邊而去,其間路過了那位玉璞境瓶頸劍仙吳承霈,依舊不曾出劍一次,始終在以整座戰場作為磨劍石,以此煉劍。
劍氣長城,有那千奇百怪的本命飛劍,有的可以化作一尊遠古神祇金身,有的可以打造出符陣,有的可以有那五雷纏繞,出劍即是施展五雷正法,還有一對神仙眷侶的兩把飛劍,一把可以化作蛟龍,另外一把名為“點睛”,兩劍配合,威力驟增,完全不亞於劍仙出劍。不一而足,無奇不有。
難怪劍氣長城根本就不需要其餘的練氣士。
龐元濟也沒有離開牆頭,身邊跟着一個仰慕他的少女,高野侯的親妹妹,高幼清。
見着了陳平安和郭竹酒,龐元濟笑着點了點頭。
陳平安現學現用,笑眯眯問道:“龐兄,斬殺了幾隻大妖啊?”
龐元濟笑道:“與你一般。”
陳平安說道:“你一個地仙大修士,與二境修士較什麼勁,跌份兒。”
郭竹酒跑到高幼清身邊,踮起腳尖,摸了摸高幼清的腦袋,神色和藹慈祥,點頭教訓道:“幼清啊,嫁出去的姑娘才是潑出去的水,你這會兒還沒嫁人呢,剋制,要剋制啊。”
高幼清伸手拍掉郭竹酒的手,瞪眼道:“綠端,別瞎說。”少女眼角餘光卻望向白衣翩翩的龐元濟。
陳平安和郭竹酒繼續前行。
陳平安瞧見了牆頭某個唾沫四濺的年輕人,示意郭竹酒不要出聲。
只是陳平安走出沒幾步,顧見龍就很快發現了那個笑容和善的二掌柜,他二話不說,呼朋喚友,匆忙御劍返回城池。
寧姚那邊,多出了兩張陌生面孔。
醇儒陳氏子弟,賢人陳是。南婆娑洲山麓書院,君子秦正修。
兩人都沒有像劉羨陽那樣殺妖,道理很簡單,不是劍修,妖族大軍無法靠近城池,幫不上什麼,加上劍修出劍講究銜接緊密、滴水不漏的配合,他倆的術法神通哪怕威力巨大,但是很容易幫倒忙。
所以兩個至交好友,更多是名副其實的遊歷,走遍了城頭走馬道,原路返回后,才趁着大戰間隙,與陳三秋他們打聲招呼。因為早年從劍氣長城帶走那把“浩然氣”的儒家君子,與秦正修是一見如故的摯友,也是同時躋身君子,所以希望秦正修幫着自己捎話問候。
秦正修在與迭嶂閑聊。
迭嶂在說些大戰內幕,說先前這一場戰事,我們劍氣長城這邊,不用刻意早早追求最大程度的殺傷,甚至接下來還會適當收攏戰線,萬一妖族大軍蟻附攻城成功,就會有大量劍仙離開城頭,穩穩守住前線,將戰場切割出來,然後再由地仙劍修帶隊,下城廝殺,戰力不高的中五境劍修,只需要負責守住城頭。
陳三秋和晏琢蹲在一旁,學那二掌柜雙手籠袖,如同蹲在田壟上盯着莊稼地收成的村夫,在看熱鬧,還偷着笑。
如此這般細聲細氣與人言語的迭嶂,是很少見的。
先前秦正修自報名號后,還說了自己與那個儒家君子的關係,寧姚難得開口多說幾句,現在她離開人群,獨自一人閉目養神,溫養劍意。
董畫符與范大澈聊着回了城池,該吃什麼,該喝什麼。董畫符說:“范大澈你這次表現不錯,應該買一壺青神山酒水慶祝慶祝。”
陳是突然說道:“先前應該有叛變的劍修,以損失一把本命飛劍的代價,暗中傳信妖族。”
這是一個極其不討喜的說法。
大概也是陳是只要一離開家族,就會莫名其妙處處樹敵的原因之一。
只不過寧姚這些人都沒什麼異樣神色。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鋪子得掙錢,誰攔得住?”
董畫符轉頭說道:“為了活下去,好歹付出了一把本命飛劍的代價,不知道以後你們南婆娑洲的讀書人,敢不敢拿出實打實的半條命去活?我聽說不修行的尋常讀書人,學問不小,就是都不太吃得住痛,想死都難。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家裡沒刀後院沒水井,上弔死相太難看,廊柱太硬水太涼?”
秦正修皺了皺眉頭。
陳是反而笑了起來,道:“是有這麼些個說法,沒法子,浩然天下讀書人實在太多,好的壞的,什麼樣的人都會有的。”
董畫符瞥了幾眼年輕書生,點了點頭,道:“你倒是個好說話的,回頭請我喝酒。”
陳是覺得有趣,笑問道:“不是你請我喝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