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璇這一回見她處理這件事,就知道自己的這一位婆母也是有鋒芒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掌了夏家中饋的女人,怎麼能是個沒本事的。
臻璇笑着道:“母親仁厚,明日我要執畫幾個來給您磕頭。”
鄭氏彎着唇角,眼神裡帶了幾分滿意,牽着臻璇一塊回了屋裡。
臻璇與夏頤卿一塊回了天一院。
夏頤卿聽臻璇說了鄭氏的打算,也是贊同:“母親想得周全。”
臻璇在窗邊坐下,與桃綾道:“去知會執棋、執畫一聲,明日里去給母親磕頭謝恩。”
桃綾出去傳話,夏頤卿在臻璇邊上坐下,看着她道:“為何不直接表了忠心,與母親說這銀子你來掏?”
臻璇睨了夏頤卿一眼,撇撇嘴:“我怎麼敢搶了母親的風頭?”
夏頤卿挑眉,眼底滿滿都是笑意:“這麼看來,倒也不愚笨。”
“二爺又變着法子打趣我。”臻璇的嘴嘟着,偏過頭不理夏頤卿,從微微敞着的窗口往外看,桃綾剛敲了西廂房執畫、執棋屋子的門,她眼骨子一轉笑着對夏頤卿道,“高媽媽說要擺一桌,我出幾兩銀子給她們添酒菜好?”
好一個會打算的!
夏頤卿忍俊不禁,伸手輕輕捏了臻璇的臉頰:“要不要我替你出了?”
臻璇臉上一紅,在夏頤卿手上輕輕一拍,嗔道:“二爺莫搶我風頭。”
鄭氏做事雷厲風行,賀媽媽早上去了中和院,一回來就抹着淚收拾了東西。
夜裡的酒桌擺在天一院邊上沉香院的花廳,執畫心情好多了,叫了些在府里當差的相熟的丫鬟婆子一塊吃了。
過幾日祭了灶神,看着從花園裡移來的幾盆臘梅插花,越發覺得這年味重了。
桃綾帶了幾個小丫鬟剪了窗花,因着好看,采芙院里都有丫鬟過來求。臻璇知道了,便叫桃綾多剪了一些,往各處都送上一些,也是樣心意。
夏湖卿極喜歡這些,連連說好看,又一心想學。
鄭老太太見此,笑着道:“既如此,我叫玉砌備了剪刀紅紙,等一會用過了飯,你和你嫂嫂去西次間里,叫桃綾教一教。”
玉砌見鄭老太太高興,搭了一句:“奴婢也能學嗎?”
鄭老太太笑瞪了她一眼,連連揮手:“都去都去。”
玉砌掩着嘴兒笑。
待撤了桌,臻璇陪着夏湖卿去了西次間,又叫了桃綾進來,挑了幾個喜氣又不複雜的教了。
鄭老太太半躺在羅漢床上,腿上蓋了羊毛毯子,聽着從西邊傳來的隱約笑聲,道:“這幫年紀小的丫頭們湊在一起,就是高興。”
夏頤卿抿了口茶,見鄭老太太心情好,便道:“之前算了算日子,過了上元就打算出發。”
鄭老太太眯着眼想了想,點頭道:“路上難走,最遲也就是十八九日,是一定要走了的。這一回少不得三四個月。”
“孫兒想帶着七娘一塊去。”
鄭老太太聞言,睜開眼睛看向夏頤卿,不咸不淡地道:“帶上你媳婦啊……是你的意思呢,還是你媳婦的意思?”
夏頤卿一時辨不清鄭老太太情緒,稍稍一猶豫。
鄭氏見此也就明白了,笑着打了個圓場:“頤卿到底是成家了,曉得護媳婦了。”
鄭老太太鼻子哼了一聲:“要護就該護周全,還叫咱們看出來,本事不到家。”
夏頤卿叫鄭老太太和鄭氏笑話了幾句,略有些尷尬,卻不好再替臻璇說好話。
鄭老太太擺擺手,暖聲道:“總歸是她姐姐出嫁,她想去也是自然。你媳婦年紀小,又是指婚嫁進來的,無傷大雅的事情,你能讓就讓着些,能疼就疼着些。”
夏頤卿微微紅着臉,應了一聲“是”。
鄭老太太不再說旁的,叫了雕欄替她捶腳,閉着眼養神。
夏頤卿的目光落在了鄭老太太手指上的玉扳指上,這是大老太爺從前送給鄭老太太的,只是他的祖父逝去太早,他從未見過。
夏頤卿知道,鄭老太太是想起從前了。
那時候,她還是權傾朝野的鄭閣老的幺小姐,年輕有家世,下嫁皇商之家的壓力自不用說,虧得有丈夫疼愛,這日子過起來也算有滋有味。
鄭老太太是在臻璇身上找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以臻璇的出身,嫁個官宦人家是必然的。回門那日裴世邐也提過,本該是臻璇進了王府。
是夏家請了皇命,才娶回了這麼一位媳婦。
既然娶了,自是要好好相待,就像鄭老太太說的,能讓就讓着,能疼就疼着。
腦海中劃過臻璇巧笑莞爾的清麗模樣,夏頤卿不禁帶了幾分笑意,便是叫人說他夏家高攀,這門親事對他而言,自是滿意的。
259章 年節(一)
大年三十,夜。
鞭炮陣陣,熱鬧非凡。
整個宅子掛了大紅的燈籠,無論是丫鬟婆子,都翻出了帶着點紅色的衣物,瞧着就覺得喜氣。
家宴擺在了長生居的花廳里。
男人們一桌,女眷擺了兩桌,除了初一十五長生居里一塊用飯的太太、奶奶、小姐們,還有幾位姨娘、姨奶奶,另擺了兩桌給內院體面的丫鬟、婆子。
臻璇原只見過夏湖卿、夏景卿的姨娘溫氏,二房的周姨娘和來過天一院的鐘姨奶奶,這一回是把人都見了個全。
六老爺商辭的姨娘雲氏年過半百,頭髮花白,身子骨偏瘦,聽說是信了真人的,何老太太對她很是不滿,說了幾次這家中人人都拜菩薩,偏就雲氏頭上長角與人不同。雲姨娘不敢與主母爭辯,卻不肯撤了供奉的三清像。雲氏生養過兒子,老祖宗與二老太爺又俱在,僅僅為了信仰一事與雲姨娘鬧得翻天,何老太太還真沒這辦法。
章姨娘亦步亦趨地跟在陳氏身邊,並不多言,陳氏與張氏細聲說著話,周姨娘轉着彎說了些風涼話,章姨娘並不搭理她。
黃姨娘也跟着主母楊氏,許是年紀輕的關係,很是愛笑,與鍾姨奶奶一塊說著話。
見臻璇來了,鍾姨奶奶擡起頭看了過來,一番問安行禮之後,沒見到還有誰進來,鍾姨奶奶面上閃過一絲失望。
臻璇知道,鍾姨奶奶是在等杜越娘。
杜越娘這幾日總算不再沒日沒夜的咳嗽了,看起來與敬茶那日差不多。叫紫媛扶着也能下床挪上幾步,也僅僅是如此,斷吃不消在這家宴上坐上幾個時辰的。
況且,傍晚時起了風。杜越娘的身子骨若是受些風寒,又要遭罪了。她自個兒也拎得清,使了常嬤嬤過來與臻璇告了罪。
讓執棋隨常嬤嬤過去寬慰幾句,臻璇等夏頤卿回來。才一塊來了長生居。
落座、開席。
臻璇左手邊是夏湖卿,右手邊是楊氏。
楊氏眉目低垂,笑着輕聲與臻璇說那送去的窗花:“都貼起來了,我瞧着真是好看,弟妹空閑時來我那兒坐坐?”
臻璇聞言也笑了:“嫂嫂事情多,我不敢貿貿然去打攪嘞。”
“倒也不忙碌的。”楊氏淺笑時臉頰有兩個梨渦,“年節里大妹妹與二妹妹都不回來走親,也就沒什麼要準備的。”
大姑奶奶霖卿與二姑奶奶奐卿嫁得不算遠,也說不上近。馬車要行上十來天。實在不是年節里方便走動的距離。
“嫂嫂回去嗎?”臻璇問楊氏。
楊氏彎着眉眼笑:“我還算方便。紹州不過四五日,想回去隨時能回去。”
這麼說,便是不回去了……
楊氏雖然掩飾着。但眼底的那層沒落還是叫臻璇看到了,她便轉了個彎。不說走親只說地方:“紹州?我母親便是紹州人,母舅還住在紹州呢。”
“這倒是巧了。”楊氏抿着唇笑,“你是最方便的,出個門就能到娘家。”
臻璇彎着唇沒有接話。
嫁得近些自然是便宜些,也難怪長輩們都不願意把姑娘們嫁得遠,逢年過節見不着,便是平日里想走動也不方便。
妯娌說著話,夏毓卿正巧坐在對面,撇撇嘴要開口,便叫何老太太橫了一眼,唬得她不敢做聲。
何老太太心裡自然是不痛快的,尤其是老祖宗只和鄭老太太說笑,全然當她這個二兒媳婦不存在一樣。不過到底是過年,年節上不顧老祖宗臉面與長房鬧起來,隔壁桌的二老太爺保不準就一腳踢翻了她的椅子。
“老祖宗,喝,喝。”
奶聲奶氣的聲音叫何老太太低頭看去,見是泉響從隔壁桌過來,搖搖晃晃靠到了老祖宗身邊,手裡還拿着半滿的杯子。
何老太太的心一下子軟了,伸手去扶了一把:“當心一些。”
“不打緊不打緊。”老祖宗喜上眉梢,把孩子抱到了懷中,在圓乎乎的臉蛋上啄了一口,接了杯子,“老祖宗喝。”
二老太爺帶着晚輩一塊過來敬酒,嘴上吉祥話不斷,老祖宗多喝了幾杯,不肯讓泉響回去,緊摟着道:“去去去,你們一群大老爺們喝你們的,別帶壞了我們響哥兒。響哥兒年紀小,不能沾酒。”說完,又重重親了一口。
何老太太一下子就痛快了,睨了鄭老太太一眼。
桂嬤嬤端着酒杯過來,聞言笑道:“老祖宗這是拿響哥兒作擋箭牌,要避酒了?”
老祖宗指着桂嬤嬤笑罵:“來來來,我還怕你不成?”
這頓團圓飯,總歸是和和氣氣吃完了。
老祖宗醉酒,叫湘翮給了泉響紅封兒壓枕頭,又千叮萬囑不許帶泉響去看炮仗,自個兒早早歇了。
夏恪卿閑不住要玩鞭炮,周姨娘怕他傷着,叫一群人跟着去了。
夏景卿也想玩,只是不願意和夏恪卿湊到一塊去,便按捺着不提。
臻璇跟着鄭老太太先去了聽風苑。
鄭老太太喝得也不少,整個人有些乏,故不留她們守夜,只一家人圍着炭火盆子坐了一刻鐘,意思意思。
“這一年過得開心呀。”鄭老太太眯着眼,慢慢道,“爬上了六十歲,又娶了孫媳婦。”
鄭氏笑着附和:“可不是嘛。”
“再過幾年,添了曾孫,再給景卿娶了媳婦,再把湖卿嫁出去……”鄭老太太說到後頭,聲音越來越輕,咬字也不清楚,到最後只剩下鼻息。
廖媽媽湊過去一看,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以口型道:“老太太睡著了。”
既是睡著了,也不好挪動。臻璇與廖媽媽搭了把手。讓鄭老太太在羅漢床上躺得舒服一些,又從內室取了錦被蓋上,這才退了出來。
天一院里亮着燈籠。
丫鬟婆子不多,臻璇白天就發了賞錢放了她們假。只桃綾、挽琴與挽墨無處去,留夜伺候。
家宴上菜雖多,礙着規矩,大伙兒用得都少。而夏頤卿那桌,菜沒動幾口,酒倒是下去了幾壇。
挽墨手腳麻利,在廚房裡忙了兩刻鐘,端了幾盤熱菜,又從罐子里取了之前醬的小菜,溫了一壺酒,送到了東次間。
臻璇笑着與她們道:“屋裡不消伺候,都回去吃一些吧。”
等丫鬟們都出去了。臻璇滿上酒。與夏頤卿一塊坐下。
夫妻兩人也不說什麼話。只喝酒吃菜,臻璇幾杯熱酒下肚,整個人就有些暈暈的。她晃了晃杯子:“怎麼比在長生居喝得要醉?”
夏頤卿一怔,再看臻璇整張臉都叫酒熏紅了。便從她的手中奪了杯子過來:“你們那桌都是女眷,上的都是果子酒,天一院里哪有那種,自然不同。你都喝了幾杯了,沒嘗出來不同?”
臻璇皺了皺眉:“沒嘗出來,酒不都是差不多的味兒嗎?”
曉得臻璇不甚酒力,夏頤卿不肯讓她再喝。
臻璇不高興,又拗不過夏頤卿,支着下巴吃了幾口菜。
酒勁上涌,模糊聽見外頭鞭炮一陣響過一陣,她迷糊想着,到新年了。
再睜開眼時,臻璇發現自個兒叫夏頤卿箍在懷裡。
夏頤卿上身赤膊,睡得平穩。屋裡燒着地火龍,身上又是厚厚的錦被,兩個人靠在一塊倒也不冷。
隱約還有幾聲鞭炮,臻璇揉了揉眼睛,摸了夏頤卿胸前的懷錶看時間。
還不到卯時,她也沒睡多久。
臻璇想翻個身再睡,剛一動作,就痛得毗牙裂齒。
不僅僅是頭痛欲裂,腰間亦是酸脹得使不上力氣。
夏頤卿被臻璇帶醒了,見她眉頭都緊到了一塊,他拿手掌扶着她的后腰,使了些勁慢慢揉着。
掌心溫暖,用勁舒服,后腰沒有那般難受了,臻璇擡手按了按腦袋。
“既是酒量不好,怎麼還稀里糊塗喝得多了?”
臻璇還有些睏乏,聲音都不清不楚:“二爺既然知道那酒不同,怎麼不提醒我?”
夏頤卿輕笑:“我還疑惑你為何沒有嘗出來。”
臻璇無言以對。
她不擅飲酒,從前也極少飲,在酒這一事上就是沒有一丁點天分。剛才她是覺得滋味有些奇怪,卻不覺得相差甚多。
“喝多了就是如此,頭痛得緊。等天亮了讓丫鬟們端了醒酒湯來,會舒服一些。”
臻璇斜了夏頤卿一眼,頭痛也就罷了,偏偏她還腰痛,便是她醉酒不記得了,好歹成親三月,也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
臻璇乾脆把臉埋在夏頤卿胸口,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