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與臻瑛父女,就是不叫她如意。尤氏牙痒痒的,乾脆稱病不出。
臻璇給長輩們磕了頭,又在臻琳屋裡姐妹們一處說了會兒話,孫氏尋來了。
孫氏的身體已經大好了,面色不錯,笑着與臻璇道:“嫂嫂先給你賠個禮。”
臻璇不解,疑惑道:“嫂嫂與我賠什麼禮?”
“年節里,住的近的兩家人,娘家大嫂都要過去拜訪姑爺家的長輩,看望小姑,我原一直盼着的。”孫氏說到這裡頓了頓,看了臻琳一眼,才又道,“本來想着過幾日就遞了帖子登門去,只是家裡事情多,四妹妹又馬上要啟程了,我實在脫不開身。”
孫氏說的都是實情,如今這家裡但凡能當一點事的,哪個是不忙的。
周氏養着胎,劉氏都被迫頂到了前頭,段氏要忙臻琳的婚事,又要給劉氏幫把手,又管了慶榮堂里大小事,根本分不出身來,孫氏作為嫡長媳,自然跟着段氏做事。
等段氏去了京里,慶榮堂里自是孫氏拿主意,她也是空閑不得的。
臻璇笑着與孫氏道:“家裡事情多,有多忙碌我是曉得的,四姐姐上玉碟是大事,馬虎不得的,嫂嫂不用顧忌我。”
“等你從京里回來,我上門看你去。”孫氏抿唇笑了,沒有多坐,又出去忙了。
臻琳望着孫氏的背影,淺笑着道:“嫂嫂能幹,母親才特別放心。”
說到最後又繞到了臻琳的嫁妝上,玲瓏閣打造的那一些年前就備好了,因着兩家人要一塊上京,左右一合計,東西就不送到裴家來,段氏過去點看過後就鎖在玲瓏閣的倉庫里,等出發的時候一塊運上,省了來回麻煩,臻琳是從京城裡發親,這麼做也不算亂了規矩。
眼看着到午飯時間,臻璇告了辭回了慶安堂。剛坐下沒一會,夏頤卿也與臻衡一塊到了。
如今各房都忙碌,李老太太也不願意麻煩,花廳里擺了飯,一家人坐下吃一頓,親近又舒坦。
回到夏家之後,日子越發忙碌,要帶去京城的東西少不得再細細查看一遍。
這一日丫鬟們正在收拾,臻璇斜斜靠坐在榻子上翻書,卻聽得長生居里有丫鬟來請。
臻璇不好耽擱,叫桃綾攏了攏頭髮,急急去了。
剛進了長生居,湘翮正巧出來,一見了臻璇,笑着迎了過來:“奶,老祖宗等着您嘞。”
“姑娘,老祖宗尋我何事?”
湘翮扶着臻璇,輕聲道:“好事哩,奶奶不用擔心。”
入了正屋,淡淡檀香味。
老祖宗正在翻看臻璇抄的經文,一面看一面和桂嬤嬤小聲說著話,見臻璇來了,她招招手:“頤卿媳婦過來坐。”
臻璇在一旁坐下,接了怡翮的茶盞,笑着問道:“老祖宗,可是有那兒抄得不妥當?”
“怎麼會不妥當呢?”老祖宗笑得和藹,指了指西次間那邊,道,“想着你們要去京里,老太婆心急,想叫你再抄幾本,回頭送去水心庵叫師傅念上一念,也是一個加持。”
抄經、誦經,信佛之人格外看重,尤其喜歡叫得道的師傅做加持,更是能添幾分力量。
臻璇點了點頭,湘翮端了水盆進來,怡翮替臻璇去了手上鐲子戒指,凈手擦乾淨,這往西次間去。
西次間的書桌上已經備好了文房四寶,因着是抄經文,黑絹布配了金粉,臻璇勻了勻,深吸一口氣,靜了一會了心,這才提了筆。o262章 年節(四)
一筆一劃。
抄經比尋常寫字更能靜心。
西次間里點了檀香,味道不濃,隱隱約約的。
期間湘翮打帘子進來送茶,見臻璇一門心思都在經文上,便不打攪,放下東西就出去了。
老祖宗眯着眼躺在羅漢床上,背靠着綉萬年青的引枕,腿上蓋了厚毯子,怡翮坐在床邊腳踏上,拿着美人捶替老祖宗捶腳。
聽見聲音,老祖宗擡眼看了一眼,見是湘翮,便問了一句:“頤卿媳婦抄得如何了?”
湘翮輕手輕腳走上前,聲音也放得低低的:“二奶奶抄得很認真,奴婢怕驚攪了二奶奶,並沒有上前看。”
老祖宗笑着點了點頭:“是個能靜下心來的。”
臻璇在長生居里抄經,故而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放輕了手腳,就怕一個不留意叫臻璇分了心。
守門的小丫鬟向月剛剛留頭,也不怕冷,就坐在門後背風處,支着下巴打瞌睡。
突然聽見外頭響動,她一個激靈醒過來,探出頭去一看,是二房的人來了。
向月趕忙起身,理了理衣裝,小跑着迎出去:“請二太太、大奶奶安。”
除了張氏與楊氏,車上另下來一個二十**歲的婦人與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小姐,向月並不認得。
張氏領着人往裡走,一進門就察覺到長生居里格外安靜,小聲問向月道:“老祖宗歇午覺呢?”
向月搖搖頭:“回二太太,不是老祖宗在歇午覺,是二奶奶在替老祖宗抄經。”
張氏恍然。與那婦人道:“老祖宗信佛。既然頤卿媳婦在抄經。我們也輕一些吧。”
那婦人笑着道:“自是應該的。”
那小姐撇撇嘴,鼻尖哼了一聲。
守在正屋外頭的丫鬟是個認人的,眼中含笑,壓着聲道:“是楊家大太太與二小姐來了呀,奴婢去報老祖宗。”
湘翮出來把人都迎了進去。
各自請了安,落了座,楊大太太笑着與老祖宗道:“老祖宗,一年未見。您瞧着越發精神了呀,越來越像老壽星了。”
老祖宗擺手道:“哪裡的話,都是老太婆一個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話雖這麼說,面上卻格外高興,“你來看黎卿媳婦的?可看仔細了,我們家可沒有虧待你們的掌上明珠。”
“瞧老祖宗說的,把妹妹嫁到夏家來,家中有什麼不放心的呀,老祖宗把媳婦都當閨女疼。大家都是曉得的呀。”楊大太太說完奉承話,又拉着楊氏看。“我看你呀,倒是比在閨中時更好,臉盤圓潤了些,愈發有福相了。”
這話明着誇了楊氏,暗着又在誇夏家上下照顧得好。
“難怪各個都喜歡你,這嘴跟蜜一樣。”老祖宗一面笑一面搖頭,又與湘翮道,“去看看頤卿媳婦,若是方便,就過來見一見。”
張氏問道:“不是正抄經嗎?”
老祖宗看了一眼屋裡的西洋鍾,道:“抄了一個多時辰了,也該歇一歇。”
老祖宗這麼說了,張氏也就不再多言。
湘翮去了西次間,見臻璇還低着頭,她一時猶豫着是不是該出聲打斷。
好在也沒有猶豫太久,臻璇自己擡起頭來,問道:“誰來了?”
“大奶奶娘家的大嫂帶着小姐來走親。”
臻璇又低頭寫了幾個字,便放下了筆:“正好抄完這一品。先放在這兒,等幹了再來收。”
隨着湘翮進了東次間,見過了老祖宗與張氏,正要拜見楊大太太,卻被她搶先一步扶住了。
“這便是老祖宗新迎進門的曾孫媳婦?嘖嘖,模樣好,又乖巧,出身又好,老祖宗真是好福氣。”
老祖宗笑着與臻璇介紹:“這是黎卿媳婦的大嫂,在紹州、甬州都是出了名的嘴巧,好多官夫人都喜歡同她說話。”
臻璇聞言,笑着喚了一聲“楊大嫂子”。
這邊話音未落,那邊就有人插了口:“裴家?那個兄弟霸產、姐妹搶親的裴家?真真是好出身。”
臻璇背後一涼,轉頭看去,那個楊家二小姐揚着頭看着她,一臉挑釁。
屋裡所有人具是沉了臉。
明明是來走親,卻挑起了這樣的話題,叫人難以置信。
楊大太太似是也沒料到楊二娘會開口說話,說得還是這樣的話,她狠狠瞪了楊二娘一眼,低聲喝道:“混說什麼!”
“怎麼是我胡說?”楊二娘撇嘴,指着臻璇道,“你自個兒說說,我可是胡說的?你們裴家二次上轎的姑娘有幾個?”
臻璇捶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了,也許是剛才抄了佛經,這會兒心思還是特別沉靜的,也因此,她想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臻琳上轎前被退婚,不是什麼秘密,說得大一點,全朝的人都曉得。但如今臻琳是領了聖旨的,只要皇上不在乎,七皇子不在乎,哪裡輪得到別人置喙。
而臻徊霸產,確有實事;臻瑛搶親,也全然不假。只是這些事只有裴家人會清楚,外人如何得知?
深州的事,是家事,那些鋪子握在族裡也好,落到了臻徊手裡也好,都是關起門來的。要別人來看,全當是四房扶靈回京,八老太爺落葉歸根在甬州養老,那裴家在深州的生意交給臻徊去打理並無任何不妥。
而臻璇和臻瑛的那些紛爭,關係到女兒家聲譽,哪個敢亂言?除了裴家與永涼王府,誰還會知道臻璇與顏慕安議過親?只當那年上元濃香閣外是個意外,臻瑛入王府就是兩家全個顏面。
這些大宅子里的事情,連甬州的交際圈子裡都是霧裡看花誰也不曉得誰,楊二娘住在紹州,又是怎麼曉得這些的?
“你聽誰說的?”臻璇問道。
“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為,你們裴家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又不是什麼秘密。”楊二娘越說越得意,眼神雖冷,卻是滿滿嘲弄笑意,“可要我再給你說幾樣聽聽?”
見楊二娘如此,臻璇更加不願意搭理她了,有些人就是這樣,你越理她她越猖狂。臻璇轉身看向楊大太太,淡淡道:“楊大嫂子,這累的可是您和我嫂嫂的名聲。”
楊大太太臉上一紅,訕訕看着臻璇。她經常出入各府後院,憑藉的就是有眼色,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什麼看見了要當沒看見。楊二娘說的這些且不論真假都是不應該開口的,但已然開了口,她正想着要怎麼圓過去,誰知臻璇不冷不淡給了她這麼一句。
當事人看着不惱不怨,還一副為她們着想的模樣,楊大太太一口氣憋在心裡,上下不的。她偷偷打量了老祖宗一眼,眉頭鎖着一臉怒氣,她那傻閨女還以為這氣是衝著臻璇去的,明明是衝著她們來的,若再不知好歹,可是要連累了楊氏在夏家的位置的。
楊大太太一臉歉意,賠笑道:“老祖宗,小孩子家家的胡言亂語,我叫她給二奶奶賠禮。二奶奶,您多擔待……”
臻璇還未表態,楊二娘噌一聲站了起來,急道:“我哪有胡言亂語,明明都是真事。別說是我了,玉嬈、采葑都是曉得的,在紹州小姐之中也不是什麼秘密!”
玉嬈?采葑?
臻璇仔細回想一番,倒是尋到了些印象。
從前的知府韓家的四娘閨名似乎就是玉嬈,前年韓知府調任,沒有帶上妻女,把她們都送回了老家,這老家竟然是在紹州?
那采葑又是誰?
甬州的大小事怎麼就成了紹州小姐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張氏一直坐着沒有表態,聽了這話,面上陰雲密布,冷冷橫了楊氏一眼,又與楊大太太道:“親家太太不愧是常年在甬州、紹州兩地行走的,甬州的事都這麼清楚,不過,我倒是不知,紹州城裡的小姐都不用修女紅、讀女戒的?”
楊氏如坐針氈,她是知道婆母脾氣的,素來和藹從不厲聲說話,更不用說這般苛責誰了。楊二娘說的這些話,自然是惹了老祖宗的大嫌,若不然,張氏不會這麼生氣。
楊氏不與楊二娘說什麼,只問楊大太太:“嫂嫂,那玉嬈、采葑都是哪家姑娘?”
“玉嬈是從前的甬州韓知府的四娘,采葑是我們紹州穆家五娘……”楊大太太說得極為尷尬。
臻璇恍然大悟,既然是那個穆五娘,當年吃過她的虧,背後說她什麼都不稀奇了。韓四娘當時偷聽過她與臻瑛、蘇滿玥之間的對話,又因為有個做知府的爹,也不曉得還偷聽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四處與人宣揚。
楊大太太這會兒是腸子都悔青了,楊家只是商戶,她出入各府,自然也希望女兒能多幾個官小姐朋友,見她平日和幾家小姐處得融洽也沒有多問,畢竟小姐們自有小姐們的話題,她一個當娘的怎麼好意思多說。
誰知那韓玉嬈、穆采葑竟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這般長舌說別人家的事,這世上有哪一家子的後院說不出點故事來,可都要藏着掩着,見不得光。那兩個小蹄子竟然教壞了楊二娘!
楊大太太正要問問楊二娘,臻璇卻突然看着楊二娘,道:“原來是她們兩個,她們與你說了我們甬州小姐多少事?你又與她們說了你的多少事?”
263章 年節(五)
楊大太太的臉唰得白了。
楊二娘一時沒明白,愣神了半響,突然就通透了,咬牙道:“你少離間!她們對我推心置腹。”
臻璇嗤笑,不再多說。
推心置腹,閨中密友?
楊二娘心裡火煎一樣,臻璇把那層薄薄的紙一下子捅破了,那些從前她沒有想過的問題一下子就湧進了腦海里,如河水決堤一般,吞噬了她。
從小時候起,楊二娘就不滿意自己的出身,楊家行商,卻不算富有。她的身邊,不過一個丫鬟一個婆子。她去過自家的布莊,生意一般,出入的也都是和自家差不多的商家女眷。楊二娘與女掌柜說嘴,為何我們只能做一些這樣的生意?女掌柜告訴她,官宦人家買布自有路數,楊家還攀不上。
楊二娘開始想,官宦人家用什麼布,做的什麼款式的衣服,小姐身邊幾個丫鬟幾個婆子……
直到她的母親楊大太太費勁力氣擠進了那官夫人們的交際圈,她跟着去了一回,如同進了大觀園一般,她徹底明白了。
原來,楊二娘從前看不起的小婦們生的庶女都比自己這小戶嫡女打扮得風光,原來,即便是外室所出只要能被認下那日子也再與一般人不同……
別人家的宅子一進繞一進,穿堂夾道水榭戲台,再看她們楊家,怎麼都顯得小家子氣。
楊二娘越發不喜歡和家中姐妹來往,她要走出去,和楊大太太一塊去串門,見一個個官家小姐,一面在心裡嫉妒一面使着勁巴結。
官宦人家的小姐多數都不好相處。又一個個自矜身份,不願同她一個商人女兒為伍。
直到遇見了韓四娘和穆五娘。
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兩人就是與楊二娘投緣了。
韓四娘很愛說事情,開篇總是一句“我只告訴你,你聽過就算了,可別傳出去。”等楊二娘用力點了頭,發誓絕不會亂說之後。韓四娘才笑眯眯從東家說到西家,各種辛密事一股腦兒全講出來,聽得楊二娘一怔一怔的,她心裡有一些狂喜,原來那些人家表面風光之下竟然是如此黑暗,而韓四娘說完之後,還要再叮囑一聲“說不得”。
楊二娘有一種感覺,韓四娘是那麽的信任自己,什麼都跟自己說。連韓家兄弟姐妹之間的事情都說,甚至是韓四娘的表姐紅杏出牆叫人抓住了的事都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