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女子的溫婉清秀,添上一點笑容就有一點兒嬌媚,讓人歡喜。
若是再染上胭脂,點了唇……
“姐姐這般漂亮,殿下掀了蓋頭的時候,不是要看呆了嗎?”臻璇喃喃道。
臻琳沒料到臻璇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臉紅到了耳根,比胭脂還紅,她啐了一口:“不正經。”
臻璇嘻嘻笑了,躲開了臻琳要拍她的手。
一旁的花露與花霽也是笑了。
臻琪和臻環前後進來。見臻璇在了,笑話道:“你這哪裡像是嫁了人的,分明就是還住在侍郎府里。”
臻璇莞爾。
姐妹四人圍着說話,就仿若回到了那一日的清晨一般,人人都洋溢着喜氣。
但也有不同。那日的怒喊哭泣,絕對不會在今日重演。
段氏請的全福夫人還是謝夫人,兩人相攜進來,謝夫人見了小輩,高興地與段氏道:“女兒家當真是十八變的,瞧瞧這一個個的,我每一次見都覺得比前一次漂亮。”
段氏謙虛了幾句。
謝夫人與臻璇道:“郡夫人身子可好?從甬州回來也小半年了。總想起郡夫人呢。”
郡夫人指的是鄭老太太。臻璇回道:“祖母一切都好,祖母也惦記着夫人呢。”
謝夫人點點頭,又去看臻琳。
上一回也是她給臻琳梳得頭,只盼着這孩子能穩穩噹噹走過婚姻路,誰知遭了那樣的變故。
出事之後,謝嶼澤幫着周旋。但女子名聲豈是那麽容易挽回的?謝夫人惋惜過,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實在可惜……
好在峰迴路轉。
七皇子尊謝嶼澤為師,也經常來謝府求學,他的品行謝夫人看在眼裡,這門親事她的打心眼裡贊同。也因此特地親自去了甬州,就是為了與裴家說一說這事。
到了今日,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謝夫人從花露手中接過梳子,替臻琳梳頭。
念的還是那一首些吉祥話,多子、富貴、齊眉,聲音溫柔如水,叫人不知不覺潤了眼眶。
樣樣都要好,這一回樣樣都會好。
段氏紅了眼,背過身拿帕子抹了抹,這才轉過身握了臻琳的手,幾度哽咽:“懷你的時候,就有師太與我說過,肚子里的這個是個有福氣的,我一直記着也一直信着,苦日子都過去了,以後就是好日子。”
苦日子。
臨上轎被退婚,在生與死之間猶豫過、害怕過,直到對着佛祖日夜誦經,內心才真的一點點平靜下來,平靜得什麼也不想。
那段日子臻琳不敢說苦,家中能接納她,姐妹們沒有排斥她,她已經心滿意足,她只是愧疚,作為姐姐沒能給妹妹們掙來一分榮耀,反倒是要拖累了她們。
她不苦,但她知道段氏很苦,段氏為了她操透了心。茹素的頭幾個月,段氏瘦了整整一圈,臉盤都尖了。
段氏從前喜歡熱鬧,年節時也會去相熟的人家走動,但臻琳出事之後,她推掉了所有的應酬。段氏不怕別人說,臻琳沒有做錯什麼,她擡得起頭挺得起胸,但她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與碎嘴之人大鬧一場。
段氏要打理家中大小事,一刻都馬虎不得,即便是身體欠佳,也一樣要打起精神,偏偏心裡記掛着幾個孩子,夜裡睡不踏實,損得都是身子。
等臻琳一會穩穩噹噹上了轎,三天後順順利利回了門,段氏的心也能放下了。
臻琳想着母親的不易,握緊了她的手,用力點了點頭:“母親,都過去了。”
段氏強忍了眼淚,頷首。
臻珂正巧來了,段氏怕招哭了臻琳,起身出了屋子。
“四妹妹,總歸是我們兩個京中作伴。”臻珂上下打量着臻琳。
臻璇看向臻珂,臻珂和印象里的變化並不大,眉間自有一股憂鬱,腰很細,看不出已經生養了兩個孩子。
文家在臻琳被賜婚之後待臻珂客氣了一些,也僅僅是客氣而已,臻珂自己不爭,只想太太平平過日子,與那些太太奶奶們也還算相安無事。
謝夫人看了眼時辰,道,“差不多了,要去磕頭了。”
因着皇家娶媳婦,並沒有送嫁和迎親的喜娘,由官宦人家的全福夫人來充當這個角色,謝夫人不推辭,攬了過去。
臻琳被扶着去了正屋。
大老爺含淚與段氏坐着,等臻琳磕了頭,他去了前院。
賓客們陸陸續續來了,都是相熟的,口中全是吉祥話,無人提一句從前事。
外頭鞭炮陣陣,按着吉時,花轎到了衚衕口。
四擡的花轎停在垂花門外頭。
迎親的全福夫人是大皇子正妃的娘家嫂嫂,笑意盈盈催了三催。
臻琳在蓋頭落下來的時候閉上了眼睛,一片海棠色。
臻律蹲下背了臻琳上轎,起轎的時候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滾滾而來,白色煙霧裡,轎子越行越遠。
段氏終究還是哭了出來,扶着曹氏不住落淚。
曹氏安慰了幾句,只是這個時候的安慰總歸蒼白,她勸不住,便扶着段氏回了屋子,哭了一場。
外頭女客們要開席面,只靠兩個姨娘怎麼成體統,曹氏先出去招呼,段氏凈了面補了妝才回到了席面上。
喜宴圖一個熱鬧。
彼此勸酒行酒令,待用完了,還安排的戲班子。
等客人們陸陸續續走了,段氏才算是空閑了一些,想起昨日臻璇匆匆回去,她又只聽了去幫忙的婆子們幾句回話,到底不放心,又問了兩句。
臻璇垂着眼,抿了抿唇,輕聲道:“燒了不少東西的,具體的還要等桃綾她們盤點之後才曉得。”
“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這個問題,昨日就已經商量好了答案,臻璇道:“那兩個丫鬟引的火,雖不是故意的,也是她們疏忽了。”
段氏聞言有些狐疑。
昨天才問了張沛的來歷,要想法子打發這兩個丫鬟,怎麼就突然送了這麼好的機會在跟前?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按回話的婆子的說法,段氏曉得那庫房不可能無緣無故燒起來,臻璇這會兒給了她這麼一個理由,定然是有道理的。
段氏掌家多年,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大抵是有些情況不好說開去,便是娘家人也不能說,那她也就無需再問。
至於那兩個丫鬟,本就是要打發掉的,借這麼一個由頭,倒是聰明,也省事。
臻璇在日落之前回了青花衚衕。
夏頤卿則是去了七皇子府,並非以新娘妹夫的身份,而是七皇子的儐相。
一般賓客不敢強敬七皇子酒,但同是皇子的兄弟之間少不得勸酒,夏頤卿作為儐相,怕是要喝上不少。
臻璇換了衣服,在東間坐下,喝了口熱茶,又叫杏綾去廚房裡備了醒酒湯,才開口詢問執棋:“添香和紅袖都賣出去了嗎?”
執棋垂手應話:“中午的時候,方媽媽請來的牙婆,人已經賣了。”
“你晚些與雲在說一起,要讓牙婆把人賣得遠遠的。她們既然想與人做妾,牙婆不會找不到買家的。”
執棋應了,又與臻璇道:“方媽媽那裡,應該是瞞過去了。她問了些奶奶屋裡的事。”
臻璇挑眉,睨了執棋一眼:“你怎麼答的?”
275章 京中(八)
執棋想起白日里方顯余家的與她打聽的那些話,不自禁微皺了眉頭。
主子屋裡的事都有規矩,貼身伺候的人手最要緊的便是嘴巴緊,不把屋裡的事傳揚出去。方顯余家的明知不可問還是來問了,讓執棋有些反感。
但執棋是曉得臻璇的意圖的,便也沒有直接拒絕,繞着圈子說了一些事。
方顯余家的是為了牙婆的事來的,她腳步匆匆,見了執棋便問:“聽說姑娘要找牙婆來?”
“對,要賣人呢,媽媽替我尋個好一些的牙婆,今日就賣出去了。”執棋說罷沖前頭三進的方向努了努嘴。
方顯余家的原本以為是要買人,誰知竟是要賣,詫異道:“今日就要賣出去?是不是太趕了些?二爺與奶奶都出門去了……”
“奶奶臨走前吩咐的。”
“二爺的意思如何?”方顯余家的湊過去悄聲問了一句。
執棋斜着眼兒看了她一眼,不由好笑:“媽媽這話問的,後院的事都是奶奶做主,我們爺從不管這些。”
方顯余家的笑得有些尷尬,還是繼續問:“我聽說,那兩個是官老爺送給二爺的?”
“哪是送給二爺的。”執棋搖了搖頭,“是有官老爺見奶奶出門身邊伺候的人手不夠,這才送來給奶奶的。但是媽媽,您也瞧見了,屋裡伺候有我和桃綾、杏綾,院子里的事,那兩個瞧着也做不來,留着也沒什麼用,還是早早賣了好。”
“桃綾、杏綾兩位姑娘是奶奶的陪嫁,姑娘原就是二爺身邊伺候的吧?”方顯余家的掩嘴笑道,“叫不曉得的人看了,還當姑娘是奶奶身邊的呢。”
執棋聽了這話擰了眉頭,不悅道:“二奶奶是二爺明媒正娶的妻子,奴婢自然要聽奶奶的吩咐的。媽媽。有些話不能亂說,萬一傳出去叫人誤會了,我還怎麼在這院子里做事。”
見執棋言語之中有了怒氣,方顯余家的趕緊安撫道:“姑娘莫急。是我不會說話。姑娘先等等,我去尋了牙婆來。”
趁着方顯余家的走開的工夫,執棋去見了紅袖和添香。
一聽能離開夏家,兩個人面上都露了笑容,問起了後頭的安排。
執棋淡淡道:“能有什麼安排,你們都是簽了賣身契的,自是發賣出去了。”見紅袖和添香面上一白,執棋繼續道,“放心,會叫牙婆給你們賣一個好去處。你們的要求也不高,還會找不到一個機會嗎?”
紅袖和添香面面相窺,去了裡屋壓着聲商量了一刻鐘,又出來道:“那就賣吧。姑娘,給我們一條好路子。我們日子過得好,斷不會胡言亂語的。”
執棋抿唇,又道:“發賣的理由是你們燒了庫房。”
紅袖沒有明白,怔怔道:“不是我們呀,是那……”
執棋打斷了紅袖的話,看着她的眼睛,道:“沒錯。你們沒做,但是,奶奶說你們做了。”
紅袖還要再問,被添香拉住了,她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方顯余家的回來的時候帶來了一個牙婆。
牙婆姓陳。穿着乾淨,身形發胖,手上戴了一個玉鐲,也不知道是哪家賞的,與她的手腕差不多大。卡在那兒上下不得,顯得滑稽。
陳牙婆一雙眼睛閃着精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紅袖和添香,把她們看得背後發了毛,才移開了目光與方顯余家的道:“還過得去吧,方媽媽想多少銀子賣了?”
方顯余家的看向執棋。
執棋嗤笑了一聲,從懷中掏出兩人的賣身契,與陳牙婆道:“陳媽媽看着來吧,都是死契,回頭賣個好人家就行了。”
陳牙婆最喜歡主家急買急賣的生意,這種生意價格很容易說,跟送上門來的一樣,她咧嘴露出微黃的牙齒,擡手比了一個三:“三十兩銀子,兩個一塊。”
這個價格偏低了,方顯余家的清楚,當下就瞪了陳牙婆一眼:“這個價不合適吧?”
執棋卻不含糊,當下點了頭:“家裡不差幾十兩銀子,卻多了這兩張嘴吃飯。陳媽媽一會就帶她們走吧,回頭奶奶回來看到這兩個,心裡膈應得慌。”
添香叉着腰,衝口道:“奶奶為何要賣我們?”
“你不知道?”執棋冷笑,“後頭可還黑乎乎一片呢,點火的時候可舒坦?”
添香白了臉:“不是我們燒的。奶奶這是容不下我們要拿這個當借口?”
執棋一副不願與添香多說的模樣,把這事交給了方顯余家的:“方媽媽送她們出去吧,我可不想聽她們胡說八道。”
方顯余家的費了些工夫,把人送出去了,回來同執棋說:“那兩個是急壞了,胡說一氣。”
執棋不置可否,添香既然明白了,那說的話自然都是一個意思,全是誤導方顯余家的的。
方顯余家的搬了把杌子在一旁坐下,問道:“二爺身邊是不是只有一個姨娘?我記得姓杜,聽說老祖宗很喜歡她?”
“是啊,不過杜姨娘病了很久了,十天里九天是躺着的。”
方顯余家的轉了轉眼珠,又道:“要我說啊,添香和紅袖那兩個的模樣雖不錯,可比起姑娘們可差遠了,確實入不了奶奶的眼。”
“最漂亮的那個深得奶奶信賴,留在甬州看院子呢,我看呀,奶奶是想把她一直留在身邊的。”
執棋說得含糊,方顯余家的就想差了,漂亮的留在身邊的丫鬟,那就是將來要擡作姨娘的。
這麼說起來,臻璇留不得那兩個丫鬟倒也說得通。
又問了幾句屋裡事體,見執棋面上有幾分不耐煩,方顯余家的才告了辭,回去找方顯余。
兩公婆關了房門,悉悉索索講話。
“我看這事是瞞過去了,奶奶把那放火的罪過按在那兩個蹄子身上發賣了出去,我看着呢,那是一刻也不願意等,連價錢都不說,直接就賣了。”方顯余家的撇撇嘴,“我們這個二奶奶,心眼可是小的。”
“不見得吧?身邊一個比一個漂亮。”方顯余應了一句。
“漂亮?你膽兒肥了?是不是叫那幾個漂亮的給勾了魂了?”方顯余家的跳了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大了。
方顯餘一把捂住她的嘴:“瘋了你,這個時候你怎麼想到那上頭去了!”
方顯余家的怒氣沖沖,卻也知道不是計較的時候,道:“身邊的漂亮,那都是心腹,捏得牢牢的,我聽說還有個漂亮的留在甬州等二爺收房的,奶奶要在二爺身邊安排自己人,哪裡能叫那兩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蹄子搶了先。都沒跟二爺招呼一聲,就把人賣了。”
“內院賣個丫鬟,這麼點兒事,哪裡要和二爺說。”方顯余說完,又琢磨了一番,“不過啊,奶奶既然定了是那兩丫鬟放的火,就不會再仔細查下去,否則這事她也不好說。”
方顯余家的聞言鬆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是,應該沒事了?”
“應該能瞞過去。”
方顯余兩公婆此刻的想法,執棋不得而知,她只把自己與方顯余家的的對話告訴了臻璇。
臻璇聽完,點點頭:“後頭燒得一塌糊塗,你們盤對起來也要好幾天,仔細些,但別驚了他們。”說完,起身拿了賬冊粗略翻了翻,嘆了口氣,道,“字畫和布料,便是沒有少,也被燒乾凈了;易碎的東西也不會有個完型;興許也就是頑石能倖存。”
火燒,真是一個好辦法,一了百了,少了的東西全部可以推說是燒了。
臻璇合上了冊子,轉身問執棋:“若是你,你會從庫房裡選什麼拿?”
執棋面上白了白,曉得臻璇是尋個參考,絕對不是懷疑她,她靜下心想了想,道:“金銀。”
臻璇挑眉,倒是和她想一塊去了。
偷拿庫房的東西為的就是一個“錢”,字畫古董都值錢,卻不好轉手,且容易留下線索,金銀卻不一樣,拿去金鋪里熔了,賣也好打新的玩意兒也好,總歸方便,即便是查起來,幾年前熔掉的東西,幾個店家會記得樣子。
“着重對一對金銀,昨日火雖然大,卻未必都熔了。”臻璇吩咐道。
執棋點頭應了。
等用過了晚飯,臻璇又吩咐道:“廚下再備些白粥和小菜,二爺怕是喝了一晚上的酒,都沒吃過飯菜。”
直到快敲了二更,夏頤卿才回來了。
腳步有些浮,臉色倒是不紅,身上酒氣很重。
臻璇叫人去廚房端醒酒湯來。
夏頤卿微微搖了搖頭:“從殿下府里出來的時候喝過一碗了,先沐浴吧,免得屋子裡都是酒味。”
臻璇聞言,便叫人擡了熱水進來。
夏頤卿不要人伺候,梳洗乾淨之後才出來,頭髮上沾了水汽,端起醒酒湯喝完。
“二爺要不要用些小粥?”臻璇拿了帕子替夏頤卿擦去發梢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