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如此了。
一轉眼便是三月里,晝錦和雲在在外頭跑了半個月。
初二這一日是臻璇生辰,屋子裡丫鬟婆子身上穿得也都喜氣。高媽媽下了長生面,端給臻璇用了。
臻璇叫桃綾封了紅封賞了人。
傍晚時夏頤卿從外頭回來。從懷中掏出兩樣東西,都是拿帕子包着的,給了臻璇。
臻璇接過來,指尖摩挲,其中一個似乎是釵子,另一個圓圓的,大抵是鐲子。
臻璇擡頭看向夏頤卿,莫非這是方顯余兩口子的罪證?
夏頤卿唇角帶了笑意,拉了臻璇坐下,道:“打開看看。”
臻璇一手托着,另一手把帕子一層層打開,看清楚其中東西的時候,她不由驚訝了一聲。
那個鐲子,她隱約覺得熟悉,應該是她見過的,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把鐲子放下,她又打開了另一個,果真是個釵子,一樣很熟悉。
她反覆看了看,尤其是看鐲子上的紋理,她一下子明白過來,瞪大眼睛看向夏頤卿。
夏頤卿笑着點了點頭:“補給你的。”
明明笑容淡淡,明明說得平淡無奇,臻璇就是心中一酸,眼中有了薄霧,再看向那鐲子,視線也模糊了。
這是玲瓏閣師傅的手藝。
那年她把九姑太太給的金鐲子給熔了,請臻瓊畫了一整套頭面圖樣拿去打,又把釵子與鐲子給了臻瓊作謝禮。因而這一套頭面臻璇手中的並不齊全。
新婚時夏頤卿曾問起過,也說過要再與她打上。可臻瓊新打的那一套都已經好了,她的這兩樣還不見動靜。
原想着可能是夏頤卿忘記了,對她來說,也不是非要不可的東西,便沒有開口再提,卻不曾想到,竟是留着到了今日再給她。
輕輕撫着手中的鐲子,臻璇彎過身子往夏頤卿肩上靠了靠,含笑道:“謝謝。”
情意綿長時刻,誰也不願意提起那些掃興的事。
高媽媽備了一桌子晚飯,夏頤卿曉得臻璇酒量不行,這裡也沒有備果酒,只叫臻璇酌了兩小杯就再不給了。
臻璇知道醉酒之後頭痛難受,也不堅持,自顧吃菜,也是愜意。
又過幾日,雲在和晝錦的勤勞總算有了些成果。
有一家金器店對方顯余家的有些印象。
那家的掌柜的姓李,方顯余家的曾給了他們幾顆金裸子,說要打成一個金鎖。
正在說生意的時候,進店來的另一個客人認出了方顯余家的。
李掌柜當時就有些不高興了,明明是夏家的僕從,夏家在京中也有鋪面,為何不去照顧自家生意,反倒要在別處打?莫非是要故意找事不成?
方顯余家的趕忙否定,說是主家賜的金裸子,他們本該好好收着,實在是孩子體弱多病,想打個長命鎖去開了光戴上,家中沒有別的金器,只好熔了金裸子。
李掌柜當時還問過她,夏家不是刻薄人家,你們方家又得主家信任,為何不與主家說道說道?
方顯余家的紅着臉,解釋道:“主家常年不在京中,因為這種事就去信,實在是說不出口。主家對我們信任,我們也不能得寸進尺不是。”
那天方顯余家的和李掌柜說了不少,似乎是因為叫人認出來了,想多得李掌柜一些信任。
李掌柜最後倒是被說動了,替方顯余家的做了金鎖,而那之後,方顯余家的再沒有去過他的鋪子。
而另有一樣叫李掌柜疑惑的是,金裸子上的名號。
京中鋪面打金裸子,一般都會在不起眼的地方打上名號,那個名號很小,不做金銀生意的人根本不會去留意到。
李掌柜看過,那金裸子上的名號並非夏家的鋪面。既然是主家賞的金裸子,為何這名號對不上呢?
那明明是城西蔣家鋪子的標記。
雲在得了這個信,去了一趟蔣家鋪子。
蔣掌柜對於那些事印象已經不深了,他們是大鋪子,打過的金裸子數不勝數,可要說熔了好東西打金裸子的,在他的記憶當中這種事並不少見。
京城這地方,官宦多,富人多,敗家的更多。
多得是從前富得流油的叫子孫敗得過不下去,連逢年過節給小孩子給丫鬟婆子的紅封都給不起了,偏偏不肯叫人說家道敗落,還要硬撐着場面以圖復起,便把家中的東西拿出來當的當,熔的熔。打幾個金裸子給小孩子做禮物也是好的。
因此,若方顯余家的拿着金銀器去了,蔣家鋪子也全當是哪一戶敗落人家的下人來給主家跑腿,而不會多想什麼。
臻璇聽完,問夏頤卿道:“會不會很多東西都叫他們打成了金裸子收着?”
夏頤卿頷首,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金裸子不起眼,萬一叫人看到了,也當是主家賞的。”
臻璇沉思,少的那些金銀器打成金銀裸子,數量也不會少,方顯余家的未必會放心收在他處,大抵還是在他們的院子里的,只是到底放在什麼地方一時無從得知。
方家不是一般下仆,沒有一點兒實證就把屋子搜了,雖不是不行,但萬一沒搜出來……
還是要先確定方顯余兩口子把東西放哪裡了。
臻璇細細一琢磨,倒是有一個法子。
夏頤卿見她又是皺眉又是嘆氣的,問道:“可想到什麼了?”
臻璇一怔,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低聲與夏頤卿道:“天保那個孩子,庫房還沒燒的時候,他跟着方顯余家的來了,偷拿頑石叫執棋抓住了。看他那樣子,不似頭一回,怕是有點東西就會拿的。”
夏頤卿聽了這話,抿唇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278章 花事(三)
最近的天氣有些反常。
明明還是三月初,氣溫卻突然高了起來,連續幾天下來,花園裡的杏樹冒了花芽,彷彿第二天一早就會盛開。
可在這初春夜裡,卻又一下子吹了寒風,叫人不由打了幾個寒顫。
這種溫度變化,小孩子最容易受涼。
天保有些流鼻涕,方顯余家的不放心,催了方顯余去抓藥。
方顯余裹了裹棉衣,搓着手道:“大夫都沒有瞧過,你叫我怎麼抓藥?”
方顯余家的一邊喂天保喝着熱水,一邊道:“不就是這種天氣里小孩子吃的葯嗎?”
方顯余白了她一眼,取過一頂氈帽戴上:“是葯三分毒,哪裡能亂吃。我告訴你,別給天保胡亂吃藥。我先出門去了,二爺前幾天吩咐的事情我還沒辦妥呢。”
他說完,也不顧方顯余在後頭跺腳,就先出去了。
等到用過了午飯,謝婆子來尋方顯余家的,道:“方媽媽,奶奶有事請你過去呢。”
方顯余家的聞言,趕緊起身出來,與謝婆子一塊走到院門外,想想又放心不下,扭身進去尋了天保,道:“娘去一趟,你自個兒乖乖在屋裡待着,別出去吹冷風。再一會,你爺爺和你爹也該回來了。”
囑咐完孩子,方顯余家的才笑着與謝婆子道:“孩子有些着涼,他打小身子就不好。對了,謝媽媽,奶奶尋我什麼事?”
謝婆子搖了搖頭:“這我就不曉得了。我也就是跑跑腿。”
謝婆子是不進屋伺候的粗使婆子,臻璇有什麼事吩咐的也是身邊的丫鬟,只不過那幾個丫鬟都不方便來前院,這才叫了謝婆子走這一趟,她也確實不會知道情況。
方顯余家的沒有再問,進了臻璇住的院子,她看到淮香站在房門外,冷得直往手上哈氣。
“姑娘真是辛苦了。”方顯余家的上前問候了一聲。又問,“奶奶在屋裡吧?裡頭哪位姑娘在?”
淮香規規矩矩喚了一聲“方媽媽”,笑着打了厚棉布帘子:“奶奶在東間呢,桃綾姐姐在裡頭。”
桃綾?
方顯余家的一想起桃綾那標緻模樣就渾身不舒服。尤其是聽說過臻璇這一個陪嫁丫鬟脾氣可是不小的,她把紅袖和添香送出去的時候,添香可是說了不少桃綾牙尖嘴利愛挑撥的話。
在中屋烤了烤火去了身上寒氣,方顯余家的才往東屋去了,臻璇坐在榻子上看書,桃綾也坐着,不是坐在一旁的綉墩和杌子上,竟然直接坐在了榻子的另一邊。
方顯余家的睨了桃綾一眼,又迅速移開了目光,心中暗道:小人得志。
桃綾沒瞧見方顯余家的那一眼。見她進來,笑着指了指綉墩,道:“媽媽來了,請坐呀。”
桃綾開了口,人卻不見挪地方。
方顯余家的越發不滿。這哪裡是個丫鬟,一副主子氣派,奶奶便是要把她收房,也不該讓她這般沒有規矩。他們方家祖孫幾代替鄭家、夏家做事,也沒有哪個這麼大的脾氣,便是她的公爹方懷德,在主子跟前也只敢沾一沾椅子邊。
可心裡再不滿。方顯余家的也不敢直接尋了桃綾晦氣,她也沒落座,笑着與臻璇道:“奶奶尋奴婢何事?”
“也沒什麼事。”臻璇放下手中書籍,道,“忙過了前一陣就空下來了,整日在屋子裡看書也不盡興。想着媽媽在京城多年,想請你給我講講城中趣事,打發時間。”
方顯余家的自從進了門就在京中和公婆一塊守着宅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極少有主子在青花衚衕長住。便是來了,也只有男主子,無需她去跟前伺候。
正經與女主子打交道,方顯余家的這是頭一回。
不過,她曾聽別人說過,女眷們在後院甚是無趣,有些喜歡請城中出名的女博士上門說故事,有些就直接叫了身邊的婆子們來說。
這是和臻璇拉近關係的好機會。
方顯余家的賠笑着道:“奶奶想聽,奴婢就挑幾樣講講。只是奴婢平日里也甚少出去,很多都是聽奴婢男人說的,真真假假也不清楚。”
“不過是聽個樂子,真假有什麼關係。”臻璇笑着道。
“那奴婢就說了。”
京城地方大,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不少,方顯余家的挑了些有趣又不得罪人的說了,見臻璇聽得高興,她不禁得意起來。
臻璇叫桃綾給方顯余家的添了茶水。
方顯余家的端着茶盞喝了兩口,見桃綾又坐回了榻子上去,她心中一動,又說了一樣事情。
城中有一個小商人家,家道中落,遣散不少下人,鋪中老夥計也有不少請辭,幼子不得不跟着父親四處奔跑。幼子請了至交來打理鋪子賬務,一心撲在了南北走貨上。
那至交幫着管了三年,幼子一開始還不覺得,時間越久越發現有問題,對方在提出要回鄉娶親時便沒有挽留。接手了賬冊,反覆研究,似乎是三年間叫至交侵吞了不少銀錢,只是那賬面都做平了,具體數目測算不出。又沒有實證,只當是交錯了朋友作罷了。
但終究是意難平,與人說起這事,忿忿道:“我家若還似從前一般富足,我與他如此好,分他一些也可以,只是家道已敗落,日子有多苦他也親眼所見,在這時候還貪我銀錢,實在叫人傷心。”
方顯余家的說完,嘆了一聲:“奶奶,這防人真是難呀,最信任的人最是防不住。”
臻璇支着下巴,她不知道方顯余家的為何會說這麼一樁事,這不是對他們極其不利么?
心裡疑惑,面上還是不動聲色,臻璇道:“那人也是可憐,信錯了人。不過話又說回來,別人無錢時這般行徑是不妥,就算別人有錢,也不該這麼貪取,寒了心呀。”
方顯余家的點頭稱是,猛然覺得不對,仔細一琢磨,她巴不得打自己一個耳朵。
為了擠兌桃綾與臻璇說這麼一樁事,可顯然的,他們兩口子才是拿了主家銀錢的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發了熱昏了。
方顯余家的悄悄打量臻璇神情,見她一切如常,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趕緊說起了旁的事情。
臻璇聽了一下午,直到驚覺到時間已晚,才叫人送了方顯余家的出來。
方顯余家的走到垂花門那兒,見無人在身邊,才長長舒了氣。
經過這一下午,只覺得臻璇待她似乎是比之前親近不少,庫房的事情也沒有提起來過,反而有心思聽這些長短話,大抵是真的不再查那些事情了。
她失言的那一段,應該也混在其他事情里,不會叫臻璇多想。
方顯余家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方懷德與方顯余都沒有回來,屋裡不見天保人影,她皺了皺眉頭,正要出去尋一尋,就聽見婆母叫她。
方顯余家的進了方懷德家的屋子,屋裡還沒有點燈,昏暗一片。
她一面點燈,一面問方懷德家的:“婆母,天保有來您屋裡嗎?”
“沒進來,我聽見他在院子里耍玩。”方懷德家的咳嗽兩聲,道,“與我倒些水,一下午沒喝一口,不舒服。”
方顯余家的倒了茶伺候婆母喝了,這才出去尋天保。
天保倒是沒跑遠,就在甬道里玩耍。
方顯余家的見到了孩子放下了心,過去牽了天保的手:“叫你在屋子裡,你怎麼不聽話呢?這外頭冷,看你這小手凍的。另一隻手給我看看,可是紅了?”
天保沒動,方顯余家的擡起他的另一隻手,只見拳頭緊握,她掰了掰,天保不肯放開。
方顯余家的不高興了,用力掰開,天保的掌心是一顆金裸子。
“這東西你從哪裡拿來的?”方顯余家的臉色倏然發白,把金裸子捏在自己手裡。
天保瞪着方顯余家的:“我撿來的,還給我。”
撿來的?在院子里能撿到金裸子?還是這般大小模樣的。
方顯余家的有些不相信,追問了天保幾次,都是一樣的答案。
她心虛了。
拉着天保回了院子,她想去確認一下,他們的金銀裸子是不是還好好地收着,是不是真的沒有露出馬腳來。
一時之間,方顯余家的腦海中閃過很多可能。
也許是他們收東西的位子叫天保發現偷拿了,也許是方顯余背着他偷拿了一些出去吃喝還不小心落了一顆在院子里,也許是夏頤卿和臻璇發現了什麼……
想到這裡,又想起剛才與臻璇說的故事,方顯余家的悔得腸子都青了,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她因為桃綾的做派亂了心思,這才腦子發昏說了不該說的。
這世上沒有後悔葯。
方顯余家的深呼吸了幾口氣,不管如何,她要先去看看收着的金銀裸子。
若是天保偷拿,那就是阿彌陀佛;若是方顯余敢背着她胡作一番,她定然饒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