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
306章 臨門(二)
七月餘下的日子在連日的雷雨之中平緩度過。
月末時,京中傳來了一個消息:臻琳懷孕了。
臻璇驚喜萬分,但跟着的另一個消息卻叫她有些五味陳雜。
替皇上西巡的名單出來了,七皇子赫然在列。
聽夏頤卿說,這西巡少則三月,多則一年,說不得准數。而臻琳進門不到半年,這會兒有了身孕,七皇子這一趟遠行,丈夫不在身邊,對於一個孕婦來說實在是感覺少了主心骨。
推己及人,若是夏頤卿這時候要離開,臻璇一定會有些不適應的。
只是,皇命不可違。七皇子必定要走,若走得久些,怕是連臻琳分娩的時候都不能陪着了。
隔了三日,又一個消息追着來了甬州。
夏頤卿沒有直接說,而是把信交給了臻璇。
臻璇不解其意,接過信紙打開一看,竟是七皇子筆書,上頭寫的是他和宮裡商量了之後,惠昭儀同意讓臻琳回娘家安胎,這個娘家指的不是京中侍郎府,而是甬州。
等再過半個月,臻琳的胎再安穩一些,臻琳就會和段氏、臻環一塊回來。
七皇子信中託付,一路上為了避免麻煩,臻琳她們還是要借用夏家的船隻,叫夏頤卿儘快安排妥當。
臻璇捏着信紙,盯着上頭方正中帶着幾分銳利的字體,咬着唇不說話。
不用旁人說,臻璇也知道七皇子這般安排臻琳並不常見,一個皇家媳婦,七皇子又是自有府邸的,臻琳何須回娘家安胎?就算是要娘家人陪伴,段氏就在京中,接了段氏進府居住也比讓臻琳回娘家合規矩,更何況是直接回了甬州。
七皇子會這麼做,惠昭儀會答應也想方設法讓皇上點頭了。這裡頭自然有他的道理。
這個道理臻璇能猜到一二。
他們都覺得,在京中養胎、生產,不是安全的選擇。
比起魚龍混雜、各方勢力交錯的京里,恐怕偏安南方、裴家世代居住的甬州更安全、更能護住臻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比起有可能混進了其他人的心腹死士的七皇子府。甬州裴家上下更乾淨。
臻琳身邊使喚的人也不會只有花露和花霽,裴家家生子、深得主子信任的老人們也很忠心,又有那麽多長輩、姐妹、嫂子一塊,怎麼看也比與皇子府里那幾個通房日日住在一處要好得多。
七皇子看重這個孩子,在他要離京不知幾個月的時候,他做了這樣的決斷。
“四姐姐這胎才三個月多一些,路上顛簸……”臻璇擔心臻琳的身子骨,她自己就是個大肚婆,知道挺着肚子坐車坐船實在是勞累。
夏頤卿寬慰道:“所以才說要再等半個月,七皇子大抵也是半個月後啟程。等到了那時候,四個月的身子差不多也穩了。路上注意一些,有你大伯母護着,應當無事。”
臻璇點點頭,這會兒再掛心也不用。不如多念幾遍經文,替臻琳求個平安。
八月初八,是臻琪出閣的日子。
曹氏原本想留臻琪在家過完中秋再上轎的,傅家那兒卻不願意等,說一定要讓新媳婦與他們一塊過節,兩家商量了之後,定了這麼個日子。
初七哭嫁。臻璇沒有過去,挺着肚子哪個會叫她哭,便不去添亂了。
到了初八,一早就與夏頤卿一塊去了裴家。
裴家宅子里裡外外掛滿了紅綢,喜氣洋洋,臻璇透過馬車帘子偷瞧了幾眼。
她出嫁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只是她那時矇著蓋頭被牽上了花轎,一眼都沒有瞧見。
先去慶安堂里,剛要行禮就被秦嬤嬤止住了,李老太太忙擺手:“回來一趟還那麽多規矩,到祖母身邊來。讓祖母瞧瞧。”
臻璇笑着上前,在李老太太身邊坐下了。
李老太太仔細打量了一番,只覺得從前尖尖的下巴有些圓潤了,手臂捏着也多了些肉,點了點頭:“胖些好,孕婦亦胖,長了肉才有力氣。”
季氏也是這麼想的,她懷臻璇的時候怎麼養都不長肉,又是頭一胎,足足痛了一整夜,等生臻衡的時候,一來有個經驗,二來身子強了不少,沒有受什麼罪。
“你祖母說得沒錯,你打小就瘦,正好趁這個機會養得壯一些。”季氏跟着勸道。
臻璇笑着應了。
李老太太含笑道:“你先去慶榮堂陪五丫頭吧,我和你母親慢一步,就來了。”
臻璇知道祖母和母親由於寡居的關係,家中辦喜事向來都去得晚一些,便先起身往慶榮堂里去。
慶榮堂里忙歸忙,卻是井然有序。
周氏在坐月子,段氏還在京中,劉氏喪夫多年,只能給曹氏出個主意搭把手,卻不能主掌了這喜事。曹氏從京里回來之後,忙得腳不沾地,虧得家中老僕都是有經驗、有本事的,又有孫氏從旁協助,上下準備得妥當。
曹氏累歸累,心裡還是高興的,畢竟是辦喜事,只是隨着日子一日近一日,就漸漸傷感起來,自家疼了十多年的女兒就要送去別人家裡了。
萬幸,傅家是好人家,又同在甬州,姑爺也是個好的。
臻璇在慶榮堂外下車的時候,正巧曹氏出來迎全福夫人。
那位夫人個頭高,雖然很胖,但面上和氣,叫人第一眼就心生了好感。
臻璇從未見過她,聽曹氏介紹了兩句,原是她娘家嫂子的大姐,夫家姓於,臻璇笑着喚了一聲“於伯母”。
於夫人趕忙回了一禮:“鄉君客氣。”
三人一塊去了臻琪屋裡,送嫁的喜娘已經到了。
臻琪已經換上了嫁衣,坐在了梳妝台前,見她們來了,她本要起身迎過來,被身邊的臻瓊一把按到了椅子上。
“新娘子不許亂動。”臻瓊道。
臻琪沖臻瓊扮了個鬼臉。
曹氏見了,哭笑不得,道:“都要上轎的人了,還這麼沒個正經。”
臻玟、臻珧一塊來了,臻玟說話進步了許多,差不多能說上五個字了,只要讓她慢慢說,幾個字一斷的,一句話也能說得下來了,只是到底是十多年沒開過口,語氣、調子都很奇怪,但看這樣子,再過個一兩年,應該就能說得與常人無二了。
等到了吉時,於夫人凈了手,給臻琪絞臉、梳頭。
辰哥兒與圓姐兒也進來瞧,後頭跟着湛哥兒,不過湛哥兒年紀小,又是被任氏拘在身邊長大的,離了母親一會兒就不習慣,吵着要找任氏,叫奶娘哄着抱去了馬老太太屋裡。
於夫人口中念着詞,曹氏聽着聽着眼眶就紅了,孫氏進來見了,扶着她小聲勸着。
外頭噼里啪啦一陣響,辰哥兒聽見了,急道:“哎呀我給忘了,新郎官要到了,我要趕緊去攔門討紅包。”
辰哥兒轉身要跑,圓姐兒也要去,叫孫氏一把抱了回來,哄道:“讓哥哥給你也討一個。”又吩咐人跟好了辰哥兒。
外頭攔門的情形女眷們看不到,不時會有婆子來稟,新姑爺到了哪兒了,前頭又出了什麼題,新姑爺又是怎麼答的,聲情並茂,逗人高興。
直到鞭炮聲在慶榮堂外響成了一片。
鞭炮聲把臻琪也炸回了神,緊張的情緒一下子泛了上來,她捏着手指坐在那兒。
臻璇瞧見了,不由笑話她道:“五姐姐這時候總算有些新娘子的樣子了。”
臻琪一聽這話,臉上紅了一片,艷過那胭脂,叫屋裡人也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臻琪被笑得又惱又羞,低着頭不說話。
好在臻琪沒有尷尬太久,催嫁喜娘興高采烈地來了,催了三次,一行人擁着執棋去馬老太太的屋子裡,給老太太、五老爺與曹氏磕了頭,臻琪蓋上了蓋頭,再窺不見那面上嬌羞。
臻律蹲下背了臻琪,送上了停在慶榮堂外的花轎。
臻璇看着臻琪上轎,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那時臻律還未習武,臻琪與她和臻琳笑話過,興許出嫁時臻律都背不動她。
不過就是一晃眼,竟然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了。
起轎放炮,臻璇捂住了耳朵,煙霧迷了視線,轎子漸行漸遠,只剩下那炮仗獨有的硫磺硝石味道久久不散。臻璇喜歡這個味道,喜氣洋洋的。
裴府外頭,看熱鬧的人不少,裴家不到一年就嫁了三個小姐,都是風風光光出的門,叫城中人好生羨慕。
而府裡頭,等敲鑼打鼓的聲音都聽不見了,曹氏壓不住,終究還是哭了。
劉氏扶着曹氏,她也不知道怎麼勸,這嫁女兒和娶媳婦雖然都是辦喜事,但心境是完全不同的,她只娶過媳婦,沒有嫁過閨女,一時詞窮。
劉氏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季氏,趕緊沖她招了手。
季氏過來,見曹氏傷心,她柔聲道:“五嫂嫂,我們進屋裡哭吧。”
曹氏與季氏兩妯娌素來要好,聽了季氏笑話她,破涕道:“七丫頭出門的時候,你不也是一樣。”
臻璇聞言,擡頭看着季氏。她上轎走了,沒有見到季氏的眼淚,但她只看曹氏的樣子,就能想象得到,那一刻,她的母親一定也很傷心。
走到季氏身邊,臻璇把頭倚在季氏肩上,垂眼輕聲道:“娘……”
千言萬語,也沒有這簡單的一個字更叫人暖心,季氏輕輕拍了拍臻璇的背。
307章 臨門(三)
見臻璇與季氏母女親昵模樣,曹氏說不出的羨慕,又轉頭往青石板路的盡頭看去。
臻璇和季氏一塊又勸了她幾句,這才抹了眼淚一塊回了馬老太太屋裡。
馬老太太一看曹氏通紅的眼睛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嫁閨女的哪個不是又歡喜又難過的,她當年也是如此。
叫錦澄去打了水,馬老太太笑着打趣道:“當著這麼多孩子的面,也不臊得慌。”
“叫老太太見笑了。”曹氏擠出笑容。
等凈了面,季氏怕曹氏再傷懷,指了指臻璇,寬解道:“五嫂,你看,我就是女兒嫁在身邊的模子。逢年過節的總能見得着。嫂子真想得慌了,一頂轎子也就到了。”
這話說得暖心,曹氏點點頭。
尤氏正在嗑瓜子,見她們妯娌親熱,有些眼紅。
她雖然回了甬州已經好些年了,可一直沒有與哪個妯娌親密起來,尤氏原想拿人緣好的曹氏做切入口,來與甬州這些妯娌真正熟悉起來,畢竟她們兩個都是填房進門,還算“同命相憐”,只是曹氏從始至終對她都存了幾分疏離,與她說什麼,都是這回笑着說完,下一回也不見得多親近,叫尤氏沒有辦法。
這會兒時機合適,尤氏趕緊放下堆在掌心的瓜子,抹了抹嘴,笑着與曹氏道:“五嫂,可不就是如此嘛,同在甬州,方便着呢。”
尤氏是刻意討好,曹氏還未接話,馬老太太先睨了她一眼。
臻瑛就是嫁在了身邊,可現在這狀況……
連臻琪出閣的日子,臻瑛也沒有回來。
馬老太太每每想起當年,就後悔不已,要是那時狠下心來把臻瑛嫁去了延嶺,後頭的那些事也就沒了。如今說起來是世子妃,實際上的日子呢……
馬老太太實在心痛。她那時候是優柔寡斷、舉棋不定,可要不是尤氏逼得緊,臻瑛不會孤注一擲。
“說得好像你深有體會一般。”馬老太太哼了一聲,“外頭客人不少。你還有工夫嗑瓜子。”
尤氏突然被馬老太太嗆了一句,一時不知狀況,她弄不清楚自己又怎麼惹了馬老太太,只能訕訕笑了,閉嘴不說話,起身去了外頭幫忙。
曹氏對鏡照了,確定妝容無異之後,亦出去招呼過府吃酒的女眷。
午時開了桌,熱熱鬧鬧用完了飯,沒有留下來看戲、打馬吊。臻璇陪着李老太太與季氏回了慶安堂。
李老太太吃了一些酒,要小睡一會,只留了習書伺候。
臻璇在季氏屋裡,兩母女又細細說了一會兒話。想着還要去一趟慶福堂,臻璇先退了出來。
今日日頭不大。算不得熱,蘿函就坐在屋檐下做針線。
臻璇走過去一看,蘿函手中的是一件男式的外衣,看布料應該是臻衡的。
蘿函聽見腳步聲,擡眼見是臻璇,趕緊起身行禮,見臻璇看着她手中衣服。她笑着道:“十一爺長個兒呢,這外衣是春天做的,前日收拾的時候比了比,竟有些小了,奴婢先改一改,等天涼些就能穿了。”
蘿函的手藝出色。如今管了臻衡屋裡的針線。
臻璇聞言,不由笑出了聲:“長得真快,也就改一次,等明年開春,大抵是要做新的。不能再改了。”
蘿函跟着笑彎了眼。
梨合拎着一個小布包從屋裡出來,看見這情景,不由一怔。
蘿函模樣端正,笑起來有兩個梨渦,梨合聽秦嬤嬤說過,蘿函底子好,過幾年定是會更好看的。
梨合羨慕,只是模樣都是娘胎裡帶出來的,強求不得。她垂眼請安,把眼底里的情緒都掩了過去。
臻璇隨口問道:“這是要去哪裡?”
“奴婢要去慶福堂。”梨合指了指布包,“上回奴婢過去的時候淋了雨,借了六太太屋裡的雁雲姐姐一身衣裳,正要給她送回去。”
“我正要去六伯母那兒,與我一道去吧。”臻璇帶了挽琴,與梨合一起去了慶福堂。
周氏躺在床上坐月子,她雖然身體底子好,可到底是損了那麽多血,又耗了大力氣,這會兒看着臉色發白,精神也算不上佳。
周氏自己知道,若不是那夜曹氏與袁姨娘守在邊上,一遍遍不停跟她說話給她力氣,這一關恐怕就過不得了。而現在,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坐月子又是調養身子的好時機,只要方法對頭,吃用都注意,定能養回來。
見臻璇來了,周氏叫她在床邊坐下,道:“可當心身子,挺着肚子還閑不住。”
“六伯母可說不得我。”臻璇笑了。
知道臻璇是在說她上一回亦是孕中急匆匆去了慶安堂說臻徑與郁琮的婚事,周氏失笑,道:“好好好,半斤八兩。說起來,四丫頭也是一樣。”
臻琳要回來的消息,裴家上下也都知曉了。
周氏與劉氏商量過,總歸裴家上下伺候的人手足夠,這段時間家中也不用買什麼人,也正好絕了外人進來的路子。
這些事,周氏不和臻璇提,也免得她擔心,乾脆岔開了話題:“今日誰與你一道回來的?”
“挽琴和杏綾。”
“桃綾呢?”周氏頓了頓,輕聲問臻璇道,“桃綾要嫁出府的信兒是真的?”
李嬤嬤來過天一院,聽了些話傳到周氏這裡一點也不奇怪。桃綾嫁人的日子近了,瞞也是瞞不住的。
臻璇頷首,道:“也就半個月了,二十二那日出閣。”
周氏拍了拍臻璇的手:“你也真捨得。”
“是個好去處,我不捨得耽誤了她。”臻璇說得平靜。
周氏暗嘆了一口氣,她還記得臻璇對桃綾的看重和保護,而桃綾又是一個貼心能幹的,她叫了正與梨合說話的雁雲進來,吩咐道:“把那對龍鳳鐲子拿來。”又與臻璇道,“幫我把鐲子給桃綾,給她添妝。”
雁雲捧着鐲子過來,正好聽見這“添妝”兩字,笑着問臻璇:“姑奶奶,桃綾要做新娘子了?可惜是從夏家出閣,若還在慶安堂,奴婢定要去討杯酒沾沾喜氣。”
“沾什麼喜氣?是也想尋個好夫婿吧?”周氏笑話起了自己的丫鬟,道,“等我出了月子,一定給你們幾個尋個稱心如意的。”
雁雲刷的紅了臉,嗔着喚了聲“太太”,把鐲子給了臻璇,退出去了。
外頭梨合還在等她,見她紅霞滿面,不由奇怪:“怎麼才進去一會,就臊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