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畫說的那些話,其實是給她留了威信和體面,讓一院子的人記住,臻璇才是天一院的主人,誰對誰錯自有分斷。
見鄭氏進來。臻璇起身走過去,扶了鄭氏,柔聲道:“謝謝母親。”
鄭氏坐下,喝了口茶壓了壓心中火氣,這才緩緩道:“執畫往日里看着還曉事,今日看看。這脾氣也不是個好的。她要是不聽話,直接攆了,別因為是我和你祖母賜給頤卿的,就不敢罰她。”
臻璇笑了笑,心裡明鏡一般。這又是在賣好,要讓自己替執畫求了情,讓執畫死心塌地。
“母親,我身邊一等本就缺了,淮香是新提上來的,臘月前杏綾也要放出去,新添的總沒有老人用得習慣。”臻璇說完,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見執畫還規矩地跪着,她又接着道,“執畫這兩年做事沒什麼差錯,脾氣是擰了點,但一是一二是二的,是個爽利人。回頭罰了月俸,讓她得了教訓。”
鄭氏頷首,婆媳兩人一唱一和倒也輕鬆恰意,她給臻璇遞過去的話,臻璇都能按着她的想法接上來,如此甚好。
“這幾日當心些身子。”鄭氏一臉慈愛,囑咐道,“原就告訴你了,不舒服就請大夫,偏你和頤卿拖了幾天。”
臻璇面露愧色,手覆在還不顯懷的肚子上,道:“原也是我不好。母親與我說過,不要急着懷第二胎。”
“這種事說不準的,有多少人日日想懷懷不上,你也別想那麽多了,既然有了就好好養着。”鄭氏看着臻璇的手,目光里添了幾分暖意。
三年抱倆,多少女人求都求不來的,雖然說對身子有些損害,但臻璇生曦姐兒時並沒有難產傷身,她又年輕,只要好好養着就不會有大問題。
臻璇往窗外一瞄,正巧看到有婆子去西邊小院,大約是去收拾紫媛的東西的,她左右一思量,與鄭氏道:“母親,我剛剛聽到紫媛說她在祭拜越娘?”
鄭氏不知臻璇何意,只答了一聲“是”。
臻璇幽幽嘆了一口氣:“紫媛倒是個念舊的。從前越娘一直病着,我與她也不熟稔,幾次說話,我看得出越娘是個心善人,對我這個主母也很恭敬,我懷曦姐兒的時候還與我賀喜來過。”
鄭氏端着茶盞,撇了撇沫兒,而後笑着道:“可不就是個念舊的嗎?也難怪從前越娘事事依賴她。原是想就這麼留她在天一院里,但既然生肖相衝,那也沒有辦法了。與她尋個其他地方做事吧。”
臻璇抿唇,笑道:“叫母親操心了。”
老祖宗還病着,若傳出紫媛燒紙給杜越娘反而衝到了臻璇這樣的話,老祖宗定然不會高興。
雖然不能燒紙是講究,但繞到了杜越娘身上,說得不好聽些,就跟在說杜越娘沖臻璇一般。
鄭氏的目的是讓紫媛離開天一院,何必要在這時候選讓老祖宗生氣的說法?生肖相衝,那是最最妥當的說法了。
臻璇是試探着開口,鄭氏明白其中道道,自然也就應了。
鄭氏又坐了會兒,這才領着人回去了。
執棋一直在屋裡伺候,剛才婆媳對話她一字不漏聽在耳朵里,她福身道:“奶奶,奴婢去與她們說一聲?”
“是該告訴她們,不該說的話統統咽下去。”臻璇說完。見執棋要出去,她又攔了攔,“讓執畫自個兒去領罰。”
執棋應了,出去與執畫說了幾句。又轉身去吩咐其他人。
執畫爬起來,揉了揉膝蓋,挪着步子進來,又跪下,道:“奶奶,是奴婢錯了。”
臻璇嘆了口氣,她其實很欣賞執畫這直來直去的脾氣,隱隱有些從前桃綾的辣勁,只是今日撞到了鄭氏手裡,又沾着紫媛那個事情。這才叫鄭氏發了火。
“下回機靈些。有什麼事來與我說。”臻璇道。
執畫點了頭,退了下去。
執棋等辦妥帖了才回屋裡復命。
臻璇躺在軟榻上,閉着眼沉思,聽見執棋輕緩腳步聲,她睜開眼看了看。又閉上了:“執棋,你去查個事情,徐媽媽那些消息是哪個傳給她的?”
執棋聞言一愣,驚訝看着臻璇,而後低下頭:“奴婢知道了。”
這事臻璇有自己的想法。
紫媛夜裡燒紙,應該是瞞過了人的,執畫從花園裡匆匆過沒有看到。但這事落在了徐媽媽耳朵里,顯然那一刻有人瞧見了。
這個人是誰?知道了這事卻不報,又在這個時候轉告給徐嬤嬤,她躲在暗處是因為怕事,還是另有所思?
執畫去費嬤嬤那裡領罰,少不得又要挨一頓訓。她心裡委屈卻也只能賠笑臉。
回來之後就把自己關在了屋裡,直到執棋回來才不住抱怨起來:“我是真沒瞧見她,若不然抓個現行,能叫這事拖到今天?燒紙,虧她想得出來。虧得奶奶的肚子沒事。否則不打死了她。她自己做了虧心事賴到我頭上來,也不想想,奶奶生曦姐兒的時候好好的,這一胎懷得不順利,只有她是新調過來的,不找她要找誰去?”
執棋趕忙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你輕一些,萬一又傳去了太太那兒,又要吃虧了。”
執畫撅着嘴,話聽了進去,也就不抱怨了,只輕聲問執棋:“去給徐媽媽告狀的是哪個?”
“奶奶也問呢。”執棋沖正屋方向努了努嘴,“你別插手這事,我去打聽明白了再告訴你。不過,你千萬別在這個時候找那人麻煩,徐媽媽精明,一準知道是你。”
執畫利索點頭:“我又不是傻的。”
天一院里這些丫鬟,在中和院里,沒有誰比執棋更吃得開,看在執棋的娘的面子上,丫鬟婆子都與她親切,由執棋去打聽最是妥當方便。
執棋沒有費多少工夫,便從一個與徐嬤嬤相熟的婆子嘴裡探明白了。
去告狀的是水玉,天一院里並不起眼的三等。
臻璇輕輕念了這個名字,又從窗欞往外看,水玉和其他幾個三等在掃院子,又有幾個湊在一塊說話。
水玉是資歷最淺的,芸茵被打發了之後,她才被調進了天一院,平日里聽話、隨和,人緣也不錯。
收回了目光,臻璇回憶了許久,問執棋道:“越娘最後的幾個月,調去小院里幫忙的是不是也有水玉?”
這些事素來是執棋在安排,雖然過去了一年,但她記得清楚:“是水玉,還有一個芸芙。”
水玉和紫媛接觸得多的,也就那段時間了。
要說兩人關係好,水玉就不會背後把事情捅給了徐嬤嬤;可要說不好,就該早早來報。
執棋也是這麼個想法。
把人叫來問話,不是什麼好主意,不如旁敲側擊來得輕巧。
“奶奶,奴婢讓人打聽一番。”
臻璇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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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章 添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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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做事不拖泥帶水,一個晚上就弄明白了不少事體。&a;lt;-》【本書由】水玉是家生子,調來天一院的時候她的娘去給費嬤嬤說了不少好話,而她下頭還有一個妹妹水心,家裡就想把小的也塞進天一院來。
費嬤嬤幫了一次忙,卻不願意太招眼,這回不肯再幫,水玉被她老子娘逼得緊,就想走徐嬤嬤的路子。
徐嬤嬤愛打馬虎眼,一直不肯給個准信,偏偏水玉的娘又聽說有幾個小丫鬟也在謀路子,就急切起來了。
天一院里肯定會補缺,補得越多機會越大。
水玉沒有急着告狀是她無法確定中和院里對紫媛的態度,怕老祖宗病着,鄭氏不會拿紫媛開刀。
等紫媛和執畫鬧起來了,她自然不肯錯過這個機會。
只是生肖相衝,等臻璇出個月子,紫媛還可能回來,要是燒香,紫媛再無佔著二等的可能了。
而執畫,若能因此惹了鄭氏的厭惡,一併趕出去,自然是最好的了。
臻璇聽完這些,面無表情。
還真跟臻瑛說的,為了好前程一個個都在折騰。
背後捅刀子看戲,無關對錯,就是手段。
只是臻璇對於水玉當真喜歡不起來。
“你看看三等裡頭哪幾個好些,先補了淮香和紫媛的缺。再讓費媽媽領幾個小的過來,你挑一挑。餘下的往後再說。”臻璇伸手揉了揉眉心,“水玉么,年紀小了些。”
執棋聽得格外明白,臻璇並不喜歡水玉,她不會讓水玉成了二等,也不會讓她的妹妹進天一院。
要是躲在暗處使手段就能在天一院里隨心所欲進出,那以後這院子豈不是烏煙瘴氣各個勾心鬥角了。
提上來的兩個是芸芊與芸芍。三等裡頭她們年紀大些。
費嬤嬤送過來四個小的,其中並沒有水心,執棋看了一圈,挑個兩個實誠模樣的。
水玉是個很懂眼色的人。她隱隱覺得執棋和執畫待她疏離,雖然從前她一個三等也沒多少在大丫鬟跟前露臉的機會,但執棋管着院中丫鬟婆子,待她們幾個小的也常指點照顧。
現在卻不同了。
比起水玉,執棋更關照兩個新來的。
水玉心裡惴惴,不曉得是不是她告密的事情走漏了風聲,但執畫只是不搭理她,並沒有刻意為難,她又覺得怕是自己多心了。
執畫的脾氣人人曉得,眼裡見不得沙子。對賀媽媽也好麝月也罷,沒留一點情面。
不過,誰也不提那日事,就當這樁事已經揭過去了,水玉再有懷疑。也不能明目張胆地去問。
不曉得是紫媛離開了天一院,還是幾場秋雨掃去了暑氣,臻璇夜裡漸漸睡得踏實起來。
一轉眼便是半月工夫。
臻璇收到了臻衡的家書,裡頭細細寫了這段日子他在京中的功課和體會,亦結交了不少學子朋友,他們以文會友,臻衡出身又不一般。倒也沒有人因為他年紀小而看輕了他。
裴大老爺格外喜歡這個隔了房的侄兒,親自教導了不少東西,他還經常與臻德、臻徽跟着臻徹出門訪友,比起小時候的頑劣,臻德、臻徽懂事許多,不像從前一般不喜歡他跟着。反倒是常來尋他。
臻律娶了柳十娘,新宅子離侍郎府不遠,地方不大,度日卻不顯得擁擠。
在京里的裴家兄弟們之間的關係,比在甬州時好了太多太多。
不僅段氏欣慰。裴大老爺也喜歡他們兄友弟恭。
臻衡今年要留在京中過年,請臻璇方便時多回去看看李老太太和季氏。
臻璇合上了信,心裡止不住替臻衡高興,有個勤奮上進又有天分的弟弟,當真是一家人的榮耀。
九月里秋雨越發涼了,臻璇多披了件衣服,抱着曦姐兒說話。
曦姐兒開始長牙了,牙床上冒出了小白點,一張嘴叫喚就能看到。她又格外喜歡東拍拍西摸摸,只要是醒着的時候,一刻也閑不住。
高媽媽貼心,做了一些格外小巧的軟糯點心,放在小食盒裡讓曦姐兒玩耍,即便一個不留意,曦姐兒含到了嘴裡亦或是咽了下去都沒有關係。
曦姐兒很是喜歡這些,一會捏進一會捏出,咯咯笑個不停。
母女倆正玩得高興,杏綾進來福身稟報:“奶奶,門房上說,永涼王府來了一位陳媽媽,說是來報信的。”
臻璇聞言狐疑,問道:“三姐姐身邊的?”
“是這麼說的。”
既然是來報信的,就斷沒有輕易趕回去的道理,況且她上回去王府見過了臻瑛,兩人之間雖不算愉快,但也沒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臻璇沖杏綾點了頭:“去迎進來吧。”
略坐了一會,杏綾便領着陳嬤嬤來了。
臻璇上下打量了幾眼,陳嬤嬤一副富貴人家得勢嬤嬤打扮,面上帶着沒有暖意的笑容,規規矩矩行了禮。
臻璇不是頭一回見她了,陳嬤嬤跟了臻瑛許多年,臻瑛在京里時就伺候着她,回來甬州時沒帶一個丫鬟獨獨留下了陳嬤嬤,她深得臻瑛信任。
挽琴收拾了曦姐兒的玩具,曦姐兒不高興依依呀呀叫着,臻璇暖聲哄了幾句,讓奶娘抱了曦姐兒回西梢間里玩耍。
臻璇請了陳嬤嬤坐下,道:“媽媽親自來報信,是出了什麼事了?”
陳嬤嬤也在不動神色地打量臻璇,一進夏府她就看了很多想了很多,這裡雖不及王府顯貴卻也不是一般的土地主人家,宅子建得頗為講究。而臻璇住的天一院,丫鬟婆子聚着很有人氣,比起臻瑛那裡的冷冷清清,天差地別……
她心疼臻瑛,尤其是在看到曦姐兒被眾星捧月一般寵着的時候,越發難過了。
陳嬤嬤心裡百轉千回,面上倒還平靜,她雙手交疊,不亢不卑:“奴婢是來給七姑奶奶報喜的,我們世子妃有喜了,剛剛兩個月。”
臻璇端着茶盞的手一顫,差一點滑落,挽琴接了過去放在了桌上。臻璇一瞬不瞬看着陳嬤嬤,問道:“媽媽說什麼?”
“世子妃有喜了。”陳嬤嬤語調平穩,重複了一遍。
臻璇有些難以置信,先不說臻瑛和顏慕安之間的關係,她五月里去看王府時,臻瑛還病得皮包骨頭,不過剛入了九月,竟然有了兩個月身孕!
臻璇揉了揉眉心,半響道:“回裴家報了嗎?”
“遣人回去報了,只是七姑奶奶這裡,世子妃吩咐奴婢親自來一趟。”陳嬤嬤說到這裡,不再如之前一般平靜,她的眼神變得陰鬱,連聲音都微微發顫,“世子妃說,謝謝七姑奶奶提點,她已經想明白了。世子妃讓奴婢給七姑奶奶帶句話,她要走的路,即便是用上一切不屑的手段,她都會走下去。”
陳嬤嬤留下了這句話,起身告辭,挽琴送了陳嬤嬤出去。
陳嬤嬤最後又看了臻璇一眼,她還有些印象,那年她跟着臻瑛從京城回到甬州,在見到五房這個小姐的時候,她照臻瑛的意思遞上了一個荷包做見面禮,臻璇卻笑容淡淡駁了回來。
出乎她的意料,這看不對眼的兩姐妹後來的關係倒也算得上不錯,直到那一天。
顏慕安腰上的荷包成就了臻瑛的念想,臻瑛親手毀了她在裴家的一切。
也許命中自有定數,姐妹倆以荷包開始,又斷在了荷包上頭。
陳嬤嬤走後,臻璇怔怔坐了許久,一碗茶涼,亦沒有動上一口。
她明白了為何陳嬤嬤看到曦姐兒的時候會那麽難過,不是因為臻瑛沒有孩子,而是她心疼臻瑛要用那樣的法子去謀個孩子來,謀到的孩子還未必能讓王府里喜歡。
一切不屑的手段。
臻瑛最最不屑最最厭惡的東西。
臻璇想起了那一年,一樣是秋天,她和臻瑛遇見了捧着瓷罐的蘇滿玥,臻瑛聞過其中味道之後罵了一句“下作東西”,那是催情的藥膏,是尤氏經常使用的東西。
臻瑛恨尤氏,亦恨這些讓尤氏死死霸佔了父親的東西。
她依舊記得那時臻瑛的表情。
臻瑛懷孕的消息會讓所有人吃驚不已,她卻獨獨告訴了臻璇,她用了葯,用了她最不屑的手段。
臻瑛不算贏家,也許她還是輸了。她明明厭惡,卻做了最厭惡的事情,把自己變得比尤氏的“兩情相悅”更不如,與蘇滿玥當日行徑相比,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
她把從前的臻瑛否定了,高傲如臻瑛,也沒有什麼事比讓她去親自否定從前的自己、成為自己最恨的那種女人更折磨更痛苦的了。
但臻瑛想明白了,就像她要陳嬤嬤告訴臻璇的一樣,她要走的路,她會走下去。
所以,深深了解臻瑛的陳嬤嬤會那麽痛心難過,卻又不得不接受。
臻璇闔眼,長長嘆了一口氣,思量許多,到最後也不過是一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