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院里報信的。”
夏頤卿頷首,轉頭去臻璇道:“直接過去長生居吧。”
湘翮安排了人四處報信,聽風苑和中和院里應該也已經知道老祖宗厥過去了,鄭老太太他們不會耽擱,很快就會往長生居里去。
臻璇和夏頤卿沒有必要再繞去聽風苑,便取了近路往長生居那邊走。
兩人步行,速度自然比不過坐車的鄭老太太,等他們到了長生居外頭,其他人都到了。
查大夫在寢房看診,所有人都坐在東稍間里等待,臻璇看了一眼,二房的二老太爺紅着眼坐在一旁,雙手交握,沒有其他動靜,六老爺和夏蘇卿坐在二老太爺邊上,亦是一臉凝重,一言不發。
二房別的人都沒有來,尤其是女眷,一個人都沒有露面。
楊氏的身後事、何老太太傷了腿,這會兒安排的安排、伺候的伺候,團團轉。
臻璇坐下,邊上夏湖卿擡眼看了她一眼,眸子晶瑩含淚,臻璇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別哭。”
夏湖卿咬着牙點頭。
又等了兩刻鐘,查大夫才從裡頭出來。
所有人都盯着他,二老太爺顫着聲問了一句:“怎麼樣?”
查大夫的額頭上一層薄汗,他沒顧上擦:“老祖宗醒是醒了,只不過到底上了年紀,又是病中,大奶奶突然過世她心裡過不去,悲從中來,只能調養着。”
查大夫說的這些,所有人都明白。
老祖宗的確是年紀大了,因而只是夏日裡貪吃了幾口冰,就一直病到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些起色了,卻因為楊氏受了刺激,一口氣上不來就厥過去了。
夏頤卿站起來,薄唇緊抿着往裡頭望了一眼,問查大夫道:“比那一年如何?”
查大夫一愣,復又明白過來,那一年便是老祖宗急病、夏頤卿擡杜越娘沖喜的那一年。
臻璇垂眸。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年老祖宗病得嚴重,也是一下子就倒下去了的。現在不一樣,一來年紀越發大了,二來之前拖了那麽久,底子大虧,不是輕易能夠補救回來的了。”查大夫說得如此直白,“也許三個月,也許半年,也許一年。”
二老太爺原本還坐得筆直的身子突然脫力,癱倒在椅子里,擡手覆住眼睛,無聲長嘆。
鄭老太太站起來,向查大夫點點頭:“我去看看老祖宗。”
大老爺與鄭氏扶着鄭老太太進去,夏頤卿看了臻璇一眼,臻璇會意,與夏湖卿、夏景卿一道跟着進去了。
寢房裡並不亮堂,老祖宗躺在床上,面白如灰,了無生氣。
臻璇突然想到了前幾天,她抱着曦姐兒來看老祖宗的時候,老祖宗身體算不上好,但好歹精神尚可,說到楊氏即將出生的孩子,她還滿懷期待。
不過幾日,老祖宗看起來越發蒼老了。
見晚輩進來,老祖宗闔着眼睛,輕輕咳嗽了幾聲:“我自己清楚,大限要到了。”
一句話,說得人人嗓子發酸。
夏頤卿在老祖宗床邊坐下,他握着老祖宗的手,老人的手已經沒有什麼肉了,就是一層皮連着骨頭,皮膚髮黃,褐色斑點滿布。
老祖宗爺過世前的半年,也是這樣的情況。
夏頤卿強壓着心中悲痛,開口喑啞:“老祖宗,再等等吧,等到七娘生產……”
老祖宗睜開了眼睛看着夏頤卿,而後緩緩轉過頭看向臻璇。
臻璇鼻子一酸,幾步到床前跪下,伸手握住了老祖宗的另一隻手:“老祖宗……”
老祖宗看着她還未顯懷的肚子,直直的,也只有此刻,她的眼睛里盤旋着希望和期待。
臻璇有一瞬間的慌神,她突然想到了她的夢,夢裡楊氏篤定地告訴她,她懷的是個兒子。
楊氏是這個意思嗎?
“老祖宗,我今天天沒亮的時候夢見大嫂了,大嫂跟我說,我肚子里這個肯定是個兒子,老祖宗,您等到我生下來,等我生下來……”
泣不成聲,也不知道是哪個先開始哭的,臻璇察覺到的時候,屋裡啜泣聲一片,而她亦是淚流滿面,傷心難以自抑。
進門兩年,老祖宗待她十分照顧和關愛。
老祖宗喜歡杜越娘,也沒有疏忽她,在陸續了解之後,待她格外親近。
她給老祖宗抄經文,陪她聽空塵大師講經,與她說經文理解。
那麽期盼她生下兒子的老祖宗,在曉得她頭胎是個女兒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為難她,曦姐兒洗三時一大把金裸子添盆。這不是有錢沒錢的事,而是老祖宗在給她體面,給曦姐兒體面,告訴了所有人,這個玄孫女兒一樣是她的心尖尖。
臻璇想要回報,想要讓老祖宗心滿意足,她想讓老祖宗等到她生產的時候。
不要像從前那樣,不要像莫妍與邵老太太,她有心回報卻無以為報。
手上吃痛。
明明沒有什麼力氣的老祖宗突然反握住了臻璇的手,力量大得掐得她發痛。
淚眼模糊看向老祖宗,老祖宗的目光堅毅,艱難沉聲道:“我也見到黎卿媳婦了,她也跟我說了,我一定會等,我無論如何也要等到親眼見了長房嫡長孫。”
臻璇不住點頭,眼淚落在老祖宗的手背上。
老祖宗放開了臻璇的手,看向夏頤卿:“扶你媳婦起來,我就盼着她了,若她……”
老祖宗的話沒有全說完,但臻璇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她這胎有個什麼意外,或是她也步楊氏後塵,老祖宗一定挨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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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十月,夏府各處都無比壓抑。
楊氏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夏黎卿就在靈前守了四十九天,除了去長生居看老祖宗和去看何老太太,他所有的時間都在陪楊氏。
沒有一個人不勸他,可誰勸也沒有用。
鍾姨奶奶和黃姨娘也勸了,甚至還領着響哥兒勸他,一樣沒有成效。
到了後頭,也沒人勸了。
鍾姨奶奶陪着夏黎卿,黃姨娘照顧響哥兒和凝姐兒。
何老太太的腿摔斷了,傷筋動骨比不上楊氏離世對她的打擊大,她雖沒有把楊氏當孫女兒一般,但心裡還是滿意這個聽話孝順穩妥的孫媳婦的,又看着夏黎卿一日比一日頹廢,不由痛哭一聲“作孽哦”。
張氏支撐起了屏翠園所有的內務。
陳氏伺候何老太太,雲氏日日守在長生居里。周姨娘平日里無狀,這個當口也不敢鬧出些事情來,拘着夏恪卿和夏毓卿,就怕他們惹事。
停靈時日足了,夏黎卿紅着眼睛親手釘上了棺槨,響哥兒捧着牌位由父親牽着手,一路送楊氏上山。
吹吹打打的聲音隔了老遠都能聽見。
臻璇沒有去送,站在天一院外頭望着二房方向,久久沒有言語。
老祖宗的身子起起伏伏,好不容易有了些胃口,又被一陣秋風涼得咳嗽起來。
桂嬤嬤心裡有數,每日翻來覆去講着響哥兒、曦姐兒,還講臻璇的肚子。
二奶奶怕油膩,二奶奶有些孕吐……
雲氏就陪在一邊,端茶倒水,模樣乖順。
老祖宗聽得久了,突然開口問了一聲:“凝姐兒呢?”
桂嬤嬤氣息一滯,半響訕訕道:“奶娘帶着。”
老祖宗隱隱覺得不對,可到底太累了想不動其他,也就不再問了。
這四十九天里。能讓臻璇高興一些的是將軍府里傳來的消息。
臻琪懷上了。
家中治喪,也不能讓兩位媽媽過府去看望臻琪,只讓傳信的婆子代為道喜。
十一月半的天氣已經寒了,屋裡添了炭火。臻璇肚子有些突起來了,只是格外怕冷,火盆多放了兩個,反倒讓曦姐兒一張小臉熱得紅通通的。
院子里傳來問安聲音,臻璇聽到了,讓挽琴出去看了看。
挽琴回來,面上帶着幾分古怪神情:“奶奶,鍾姨奶奶和黃姨娘來了。”
臻璇一聽,也是一怔。
這兩位可都是稀客了,卻不知道為何一道來了。
請了鍾姨奶奶和黃姨娘進屋。臻璇看着兩人,心跟着一緊。
在臻璇的印象里,無論是從通房丫鬟爬上來的鐘姨奶奶還是楊氏帶過來的陪嫁黃姨娘,兩人的模樣都是沒得挑的,又都是溫婉懂事。性子也不錯。
但現在站在跟前的兩個人,具是消瘦了一圈,眼下烏黑,精神不濟。
楊氏的死,對這兩個人來說也是一場巨變。
“坐下說話吧。”臻璇讓奶娘帶了曦姐兒出去。
曦姐兒活潑,依依呀呀叫個不停,白嫩小手不斷揮着。看得黃姨娘眼睛通紅。
“二奶奶,”黃姨娘不再去看曦姐兒,她的聲音發啞,似乎是強壓着哭腔,“奴婢來天一院是有事求二奶奶,請二奶奶看在我們奶奶的面上。給我們出個主意吧。”
黃姨娘咽嗚哭了,鍾姨奶奶拍了拍她的背,嘆了一口氣。她情緒還算穩,就由她來說這個事情。
黃姨娘是為了凝姐兒。
凝姐兒剛生下來就不得夏黎卿喜歡,在楊氏出血歸去之後。越發不願意接近凝姐兒了。
其中心理所有人都明白,夏黎卿是無法接受楊氏過世,把心中鬱郁都轉嫁給了凝姐兒,他對着這個小女兒就會想起楊氏,所以避而不見。
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凝姐兒的奶娘不是一個擅長帶孩子的。
楊氏當初選中她,是看她的奶水好,至於帶孩子這事,楊氏根本沒想過假於人手,她自己會帶。
結果到了現在,這事就麻煩了。
沒有人幫凝姐兒重新選奶娘,張氏根本沒那個工夫也沒精力來帶凝姐兒。
由秋入冬,凝姐兒就病了。
奶娘手忙腳亂,那麽小的孩子怎麼能隨便吃藥,黃姨娘心疼得不得了,白天還能幫把手,夜裡實在鞭長莫及。
黃姨娘去求了夏黎卿,她是楊氏的陪嫁,又是屋裡人,斷不會待凝姐兒不好,求他讓自己養了凝姐兒。
夏黎卿沒有同意,這事合不了規矩,從來只有庶女去嫡母跟前養的,哪有嫡女給妾帶的道理。
黃姨娘不肯放棄,想讓鍾姨奶奶幫忙去說些好話。
鍾姨奶奶受過楊氏恩惠,待主母也是敬重,想到小不點一樣的凝姐兒,亦是於心不忍,只是她的身份比黃氏也就高那麽一點點。
姨奶奶、姨奶奶,到底不是正經的奶奶。
兩人心煩意亂,商量來商量去沒個結果,乾脆心一橫,來求了臻璇。
“二奶奶,只求有個合身份的能好好帶凝姐兒,可這一時半會哪個能做了凝姐兒嫡母的,便是將來尋了一個,也未必能真心待響哥兒和凝姐兒。若太太空閑些還能接過去養了,但屏翠園現在這個情況……”鍾姨奶奶說著說著,也不住抹眼淚。
臻璇聽到這裡,心也揪着了。
不為人母,不知做母親的苦。
身上掉下來的肉,哭一聲都心痛,不僅對自己的孩子,對別人的孩子也越發親厚。
她記得凝姐兒剛落地時,陳媽媽與她說過,孩子很小,比曦姐兒更小,臻璇想過這孩子不好帶,哪裡知道楊氏一日都帶不得了。
兩個月都不到的孩子病了,想想曦姐兒,這個月份的時候當真是日日捧在手心裡的,而凝姐兒失了母親,父親又不管。實在可憐。
“我心疼凝姐兒,但我沒法帶她。”臻璇嘆了口氣。
不是她推責,雖然夏家有過四房嫡女夏語辭由長房伯母鄭老太太帶大的先例,但臻璇此刻心有餘而力不足。
曦姐兒還小。臻璇肚子里還有一個,哪裡有辦法再帶凝姐兒。
這個道理鍾姨奶奶和黃姨娘都懂,面面相窺,一時無言。
“總要想出個法子來。”臻璇也沒有完全拒絕,三個人認真想了許久,都沒有個說法。
鍾姨奶奶看着閉目養神的臻璇,心知她也是無能為力,再勉強也沒有意思,便想着要開口告辭。
臻璇卻突然睜開了眼睛,手指輕輕點着身邊几子。遲疑道:“我曾經聽大嫂說過,她有一個奶娘是跟着她嫁過來的,後來因為奶哥哥摔了腿,才放了奶娘出府。”
黃姨娘聽到這裡,愁眉苦臉的面上閃過一絲驚喜。她怎麼忘了還有這號人物,她一個勁點頭:“二奶奶,是沈媽媽,沈媽媽與我們奶奶感情很是親厚。如今就住在城西門外頭十里路的小村裡。”
臻璇既然拿了主意,也就不耽擱了,沖兩人頷首,道:“這事我應下了。今日里不方便,我改天就會提出來。讓沈媽媽回府里照顧兩位小主子,於情於理都合適。”
黃姨娘感激萬分。
沈媽媽帶孩子的能力毋庸置疑,又是楊氏的奶娘,把響哥兒和凝姐兒交到她手上,那是再放心不過的了。
凝姐兒雖不受夏黎卿喜歡。響哥兒依舊是他親近的嫡長子,何老太太那個人嫡庶觀念相當嚴重,而原配和繼室的區別她也認得很明白。
沈媽媽總歸是楊氏身邊的人,所有人都要忌諱些。即便將來有新的主母進門,沈媽媽是個硬氣的。斷不會讓人隨便拿捏,欺負了孩子去。只要響哥兒能被教導得懂事孝順,哪個會不疼愛他?有響哥兒在,凝姐兒也不會吃虧。
便是繼母兇狠,以黃姨娘對夏黎卿的了解,他不會讓哪個爬到響哥兒的頭上去。
只要響哥兒爭氣。
沈媽媽絕對能把兩個孩子養得妥妥噹噹。
黃姨娘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不由添了喜色,不住謝過了臻璇,與鍾姨奶奶一道回去了。
要接沈媽媽進府,雖然是一句話的事情,但總歸不好沒個交代就做了。
畢竟隔着長房二房,雖然臻璇是為了孩子好,但也不想讓何老太太和張氏不自在。
夜裡半躺在夏頤卿懷裡,臻璇柔聲把這樁事體說了。
見夏頤卿沉默不語,臻璇輕輕拍拍他的胸口:“我看在眼裡,實在不忍心不幫。凝姐兒那麽小的孩子,想想都可憐。”
夏頤卿握住了臻璇的手,帶到唇邊緩緩啄着:“我懂你意思,我也不想凝姐兒出事。”
與臻璇不同,夏頤卿是想到了夏黎卿。
他們兩兄弟是從小一塊大的,雖然鄭老太太和何老太太彼此看不對眼,但那時家中卿字輩的就他們兩個,老祖宗爺就喜歡把他們養在長生居里。
一塊念書,一塊強身,一塊搗蛋,一塊挨罵。
一轉眼就是成家立業的年紀。
夏黎卿早早成親,夏頤卿卻沒有,做哥哥的說了他幾次,男人要早些娶個賢內助,夏頤卿不置可否。
楊氏一進門與夏黎卿的關係就很好。
夏黎卿這些年沒有白白做長兄,待底下弟妹好,待媳婦更好,楊氏也體貼,采芙院里太平,妻妾和睦。
對夏黎卿來說,楊氏不僅僅是妻子,更是懂他的貼心人,非美妾可比。
靈堂里夏頤卿幾次見到兄長,見他頹廢得不成樣子,除了嘆息別無他法。
勸解,再多勸解也比不過躺在那兒冰冷的那個人。